參雷似乎已經說完,觀言不由問,“但你卻仍然不知自己爲何會來到此處?難道沒有徵兆?應公子又是如何逃離鐵籠的?”
參雷聞言皆是搖頭,“呃,小人不知,小人似乎……睡着了。”
觀言一怔,又問,“那麼,應公子被關了多久?”
“小人是翌日清醒後發現身在此地的,所以算起來,應有接近一日的時間。”參雷回答。
原來如此……觀言這才明白過來應皇天的高燒和肩傷是怎麼來的,但參雷描述的大公主和他所見到的大公主簡直判若兩人,她作爲應皇天的母親,卻爲何對他如此殘忍?還有那些珍禽異獸,大公主又爲何要一一殺之?
參雷是如何來到重樓始終是個謎,看來眼下能問的人只有應皇天本人,而那粒藥丸,在沒弄清楚事實真相之前,他絕對不能隨隨便便就給到參雷……
這樣想定,觀言起身告辭,此時暮色逐漸下沉,時已接近傍晚。
觀言打開門,見到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了天際,雲層頓時黯然失色,帶着淺淺的一層暗影漫漫而來,朦朦朧朧,正當觀言一步跨出廂房之時,身後忽然傳來“咚”的一聲,他不由轉過身,卻見參雷不知爲何倒在了牀板上,觀言猛然一怔,忙上前探他鼻息,卻發現參雷已然不省人事。
怎麼回事?
驀地,參雷的眼睛重新睜開。
他雙眸充血,瞪得相當大,看起來極不自然,又通紅通紅,方纔那抹異色此時愈發驚人,煞氣重了不知幾倍,在通紅的眸中燒起熾盛的火焰,他眼睛睜開的時候嘴角也跟着一同咧開,一瞬間變得面目猙獰,兇狠可怖,跟方纔平和的模樣完全不同,這樣的參雷瞪視着觀言,完全陌生的眼神使得觀言心驚膽戰,他不禁後退一步,參雷卻也在同一時間動了,只見他整個人騰躍而起,竟是撲上前來,看起來完全像是野獸的姿態,觀言一顆心跳到嗓子眼,他猛地轉身想逃,參雷卻已出手如電,伸手如爪,下一刻觀言就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參雷抓住,並五指深陷,緊緊嵌入自己的皮肉。
“呃……”觀言吃疼,無意識呻-吟出聲。
同一時間,自參雷喉間發出不似人聲的低吼聲。
“該死……該死啦……”低吼中,隱約夾雜着模糊的咬字聲。
觀言腦中只餘一片空白,因他整個人在下一刻就被參雷舉了起來,高舉過頭頂,參雷的力氣大得令人難以置信,觀言驀地閉上眼睛,然後他就被參雷輕而易舉地扔了出去。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因爲他在半途就被另一個人截住了。
觀言回頭一看,居然是途林。
雖然他一直知道途林居住在重樓裡,但自他從陵陽城回丹陽之後,再來此地之時就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裡,方纔香蘭倒是已有提起過他,沒想到現在忽然出現,觀言難免吃驚,但再吃驚,也不及眼前參雷鉅變的吃驚,一個人怎麼能在一瞬間就變得好像野獸一樣,而且毫無意識並且充滿殺意,如此狂亂的模樣真是可怕至極,讓觀言駭然不已。
而參雷見有人從中作梗,顯然被惹惱了,他驀地低吼一聲,轉而撲向途林。
與他一比,途林顯然瘦得多,但面對參雷如雷霆般的撲擊之勢,途林不慌不忙,以柔克剛,他的身手出乎觀言意料之外的敏捷,動如脫兔,突如其來,一眨眼便來到參雷的身後。
參雷愈發憤怒,暮色中他的身軀看起來只顯得愈發龐大,那雙幽紅的眼瞳裡瀰漫着嗜血的氣息,煞氣已沾滿他的發他的身,狂亂的神情失去了人與獸的界限,他的吼聲響若雷鳴,滾滾而來,在無比寂靜的重樓裡掀起驚濤駭浪,恐怕在數十丈開外都能聽得清楚,途林卻像是有備而來,面對如此凶神惡煞且失去神智的參雷,他進退得宜,遊刃有餘,一攻一守似是皆在他的計算之中。
參雷逐漸不耐煩起來,他驀地靜止身形,緊緊盯着途林,此時夜晚來臨,月光輕灑上長廊,照在兩人的身上。
見狀,途林亦按兵不動,他穩穩立在參雷跟前,清澈的眸子與那雙冷冷的兇眸靜靜對視,不退不讓。
觀言緊張地站在一旁,此時此刻,他只能聽見參雷粗重的呼吸聲,和自己心跳的聲音。
“觀小言。”忽然,一個低啞的嗓音在觀言背後淡淡傳來,在如此靜窒的氣氛中顯得突兀之極,觀言嚇了一跳,他驀地回頭,就見應皇天披着寬鬆的狐裘正倚柱而立。
月光下他的臉色依然清淡,倦意深刻明顯,可脣角卻帶着觀言熟悉的笑容,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觀言一時看呆了,聽見他用熟悉的語調喚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激動萬分,有一種喜不自勝的感覺直涌上心頭,連身後正緊張對峙着的戰局都忘記再去關注了。
他現在唯一想到的就是眼前這人的傷勢,一怔之後連忙問道,“你怎麼下來了?”
“你流血了。”對方只道。
觀言渾然不覺,聽到應皇天這麼說,他低頭看自己的肩膀,這下才忽然間感覺到方纔被參雷抓去的地方正隱隱作痛。
應皇天似也不關心那頭戰局,而是出聲低喚,“香蘭。”
香蘭滿臉不高興地慢吞吞走出來。
“替觀公子包紮傷口,算是將功折罪。”應皇天低低地開口,隱約有一絲嚴厲。
香蘭不情不願地走到觀言面前,不情不願地開口道,“觀公子,請隨香蘭來。”
“可是他們……”觀言不由轉過頭,應皇天卻已先一步走過來,不着痕跡佔去方纔觀言站的位置道,“你放心,途林不會傷害參雷,擒住他只是時間問題,你先隨香蘭去,我稍後就到。”
觀言這時忍不住問他,“應公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應皇天並未回答,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肩膀道,“你先顧好自己,等我回來,再跟你說明。”
“好。”觀言點頭答應,便隨香蘭回到重樓裡,但香蘭看起來始終氣鼓鼓的,觀言只道香蘭仍然在生他的氣,他走着走着,便道,“在我的心目中,應公子早已是我最好的朋友,請香蘭姑娘相信我。”
“哼,說一套,做一套。”
觀言見她仍然難以釋懷,只好停下腳步道,“香蘭姑娘,究竟要觀言如何做,你才肯信我?”
香蘭聞言轉過身來,看着他道,“那請觀公子如實交代,今日來重樓的目的是什麼?”
她簡單一句話,就把觀言問得啞口無言。
他來重樓的目的早已被一連串的事實攪得一團亂,但香蘭不信他也的確情有可原,只因至今爲止他都沒有嚮應皇天坦白他爲何而來。
香蘭又道,“連香蘭都能猜到的事,觀公子難道覺得能瞞得過公子嗎?”
觀言不由恍然大悟,他身在局中,反而迷失了方向,香蘭如此提點,實乃好意。
“我明白了,多謝香蘭姑娘。”
“明白就好,若被香蘭知曉你再欺騙他,無論公子要怎麼對我,我都不會饒過觀公子的。”香蘭斬釘截鐵地道。
“香蘭姑娘請放心,觀言知曉。”
----------------------------------------------------------------------------
觀言在香蘭替他包紮完畢後就匆忙趕回長廊,方纔在包紮時耳邊只聞如雷的吼聲不時傳來,想是纏鬥仍在持續,期間夾雜着鐵鏈“錚錚”之聲,至今未有消停,誰料當他趕去時長廊早已空無一人,觀言便立刻轉至參雷的房間,果然見到已被鐵鏈縛綁卻仍在不斷掙扎的參雷和正設法壓制住他並將他固定在牀柱上的途林,而站在門畔的應皇天應是聽見了腳步聲,回過頭來瞥他一眼,想都沒想就淡淡地問,“香蘭對你說了什麼?”
觀言一怔,知他會這麼說一定是因爲自己沒有依言在重樓裡等他而是匆忙前來,果然又被他料中,不由自嘲地一笑說,“香蘭說連她都懷疑我的來意,更何況是你?”
應皇天目不轉睛注視他,漆黑的眸深邃如長夜難明,裡面似有萬丈波瀾,但此刻卻如靜影沉璧,巍峨不動,沉沉諦諦,只看得觀言心驚動魄,心中卻又已是一片坦然,他知道自己的情緒總是寫在臉上,他也知道在應皇天面前一切皆如虛堂懸鏡,透徹清明。
“你……是何時知曉的?”觀言想知道,便問。
“咳咳……”應皇天低低咳了一聲,緩緩地道,“……你入重樓時,半身沐雨,腳下泥濘,王宮中只有一處出入時需要走過一整片樹林,沒有修建石子小徑,纔會有如此多的泥濘,原本你應該去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和一雙乾淨的鞋子,但爲了某種目的,你卻沒有回去,徑自來到我這裡,咳……算起來,自大宗伯來到重樓之後,你已有月餘沒有踏足此地,爲何今日你冒雨前來?自然不是隻爲了告訴我那幾句話而來,近日我又跟你去過相同的地方,當然不難猜測你是爲何而來。”
這一番話夾雜着幾聲咳嗽,但淡淡道來時觀言才意識到應皇天幾乎連半點力氣都不消花,興許在那時他擡眸的第一眼就已輕易看穿了自己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