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桐一句話,猶如炸雷般,在秋嵐心頭響起。
那種奇怪的感覺,莫不就是碰到自己以前到額事物或情景,才能觸發的那種觸景生情的局面,她忽然抱着琴,從窗口一躍而下,眨眼間便消失在皎潔的月光中。
孤桐吃了一驚,從窗口跳下,追着她的身影,急掠而去,叫道:“你去哪兒?”
嵐兒雪白身影沐浴在月光中,尤顯得星光閃耀,她沒有回頭,腳步也不停,風中飄着她銀鈴般的笑聲,道:“嵐兒在躍龍橋等着桐哥哥,會有驚喜哦。”
孤桐無奈的搖頭,任由她胡鬧,腳步卻不停,不多時間,便來到躍龍橋。
秋嵐已經早先一步到了。
她坐在躍龍橋石欄上,雙腳赤裸着,在空氣中一蕩一蕩,雪白的裙衫,隨着江風緩緩飄揚,天上的月亮倒影在江中,兩個月亮溫柔澄澈的月光灑在她身上,像夢幻的仙境一般。
孤桐心中一蕩。
秋嵐俏臉望着蒼茫的江面,向他展現堪稱人間絕色,美麗極品的側臉輪廓,將綠綺古琴橫在身前,雙臂擡起,絲綢水袖褪落,露出一雙纖纖玉手,輕輕扶在琴絃上,姿態美得不可方物。
百千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蔓延往孤桐全身,那感覺就像如坐雲端。
琴音其,忽然間,他忘掉其他所有人事,這躍龍橋變成兩人獨有的一界,獨立封閉的天地。在這天地外的任何地方,再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秋嵐,多麼動人的美女。
琴音緩起。
孤桐完全迷失了。
就算傾盡所有的語言,也描述不出秋嵐琴音所賦予的感覺和想象空間的萬一。
琴音叮咚,落在孤桐的耳內,卻是發自心靈無限深處的陳訴。
秋嵐婉轉悽迷的琴音完全不受任何已知樂曲或陳腔濫調所區限,而是近乎本能的聯結乎天地間所有感人肺腑的仙音妙韻,鬼斧神工的把你領進她哀迷的音樂世界去。
使聆聽者踏足到平常可望不可即,又或不敢踏足的心靈禁地內。
變幻豐富的琴音,從她身前的綠綺古琴上,隨着那一雙玉手的撩撥琴絃,像一朵朵鮮花般綻放開來,神妙地將躍龍橋橫亙騰龍江的這一片江面籠罩起來。孤桐只覺得自己置身在波濤洶涌的汪洋中,身側江水湍流,可他卻穩穩的站在江水中,輕輕伸手,便能觸摸溜過身側的江水。
琴音不似人間。
高亢昂揚處,彷如在九天之外,隱隱傳來;低洄處,則若沉潛淵海,深不可觸。
琴音像命運般緊纏孤桐的心神,每個音符都深烙在他的內在某一處所。音與音間的銜接有如天成,絕無絲毫瑕疵。
在她琴音的對比下,所有言語都變得空泛乏力。攝人魂魄的樂聲令深藏的情愫應召而出,教人難以排抑。孤桐呆望著她撫琴獨奏的身姿,像擁有了天地間所有明月的動人美景,心中涌起綿綿不斷的憐惜和愛慕,不由也感嘆己身的迷惘和孤寂。
在秋嵐的琴音世界中,他像一隻孤獨的蒼鷹,翱翔於失落的荒原內。
在廣壤無邊、神秘迂迴的音樂淨土裡,孤桐的想象被引領得無限地延展,一時似如跨越了生命和死亡的侷限,一時又若永遠也不能從感情的迷宮脫身而出。
前世種種,今世面面。
一幅接一幅的回憶浮現腦際,他的情緒和琴音似高手過招般密切挈合,並肩前進,勇闖心靈無限深處。
感人的旋律節節冒出,剔透得猶如荷葉上滴滴晶瑩的露珠。忽然一聲嘆息,於秋嵐的嘴中哼出時,琴音像終止了,又似可永遠繼續下去。
秋嵐緩緩把綠綺古琴抱在懷裡,神色平靜,就像剛纔的琴曲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月色映照江面,光芒折射,把她向外的一面染得皎潔燦爛,向着孤桐的一邊卻是一片潔白裙衫包裹的背影,強調了她優美的輪廓和體態,滄桑的石橋,廣袤的江面和嬌柔的動人女體對比強烈,形成一幅像與溫柔的月色融渾爲一的絕美圖畫。
哀幽感人的琴音仍在腦際縈繞來去,心中填滿令孤桐低徊不已的奇異情緒,情不自禁的讚歎道:“嵐兒此曲,實在讓我不能忘卻,聽別人奏琴最多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我感覺聽嵐兒奏琴,一輩子都莫想忘記!”
秋嵐輕垂臻首,輕輕道:“哪有這麼誇張,桐哥哥再這樣說,嵐兒會驕傲的。”
孤桐微微一笑,說道:“這我可沒有亂說,以前僥倖聽過天下名妓憐萱萱的箏音,當時感覺猶如神乎其技般好聽,可此刻跟嵐兒一比,天下第一名妓的箏音便顯得有些矯揉造作了,不如嵐兒琴音這般自然隨意!”
秋嵐朝他瞧來,漫不經意的道:“桐哥哥竟然認識天下名妓憐萱萱?”
她的聲線柔雅溫純,說話間的呼吸聲彷如微波拂盪,甜美的聲音本身便帶有強烈的音樂感。只是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看似漫不輕心,可她的眼眸卻灼灼的盯着孤桐的眼睛,一雙玲瓏小耳也悄悄豎起,顯得有些緊張。
孤桐君子坦蕩,油然說道.“我跟憐小姐有過一面之緣,有幸聽過她一曲箏音。”
秋嵐悄悄鬆了口氣,神色一緩,狡黠的一笑,說道:“嵐兒可聽說憐小姐可從不給人單獨奏樂的,桐哥哥的面子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能聽到憐小姐的一曲箏音。”
孤桐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她身側,手扶石橋橫欄,灑然笑道:“你是否以爲憐萱萱是專門爲我彈奏了一曲?如果你這般認爲,那就錯了,我在江湖中籍籍無名,可沒有這般大的臉面。”
秋嵐也是聰慧,很快便想到其中的問題,香脣輕啓的道:“難道當時還有別人?”
孤桐卓立石橋欄杆旁,只要右移少許就可觸碰到她的芳體,俯首下視,像揉合了光明和黑暗的玉容更是清麗得不可方物,明亮的眼睛在修長彎曲的眉毛下顧盼生妍,丹脣開合時,兩個可人的梨窩天然地現在頰邊,長秀潔美的脖頸更是線倏誘人,雪膚外露。
在這麼近的距離聽她說話,似是她正對自己吹氣耳語,又像遙不可測的遠方拂來輕紗般溫柔的陣陣清風,孤桐首次涌起把一位女性擁入懷中,輕吻她香脣的衝動,一時間竟呆了。
秋嵐忽然探出纖手,在他肩頭推一下,帶點不耐煩的道:“想什麼?”
孤桐心中一蕩,回醒過來,嘆道:“能夠讓天下名妓憐萱萱放下排場,專門彈奏一曲的人,除了方外山的方外十三少,還能有誰?”
秋嵐吃了一驚,說道:“竟然是他?”
孤桐默默點頭。
秋嵐垂下頭,說道:“是啊,也只有這般人物,才能讓天下名妓憐萱萱傾心,不過在嵐兒眼中,誰也比不上我的桐哥哥,就算是方外十三少也不行!”
孤桐笑着不語。
明月掛在蒼穹高處虛茫的夜空間,明亮皎潔。秋嵐天仙般溫柔素淨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桐哥哥竟然喜歡聽嵐兒奏琴,那嵐兒以後便經常給桐哥哥奏琴,也只奏給桐哥哥一個人聽。
孤桐收回仰觀明月的目光,朝她瞧去,只見她正凝望夜空,月色灑在她臉上,耳邊聽着她如此情意綿綿的話語,心中劇顫道:“你真美!”
秋嵐平靜地迎向他的目光,巧笑嫣然道:“這可是桐哥哥第一次稱讚嵐兒哦,被別人聽去的話,還會以爲桐哥哥在輕薄嵐兒呢!”
雖被她指爲輕薄,但她的語調神態卻沒絲毫批判怪責的意味,反令孤桐感到自己這衝口而出的讚美,她已經謹記在芳心深處。
但他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秋嵐垂下俏臉,盯著橫放腿上的綠綺古琴,以微僅可聞的語音道:“桐哥哥,嵐兒想問個問題!”
孤桐身軀微微一顫,說道:“什麼問題?”
秋嵐擡起俏臉,美眸猶如蒼茫的騰龍江面般,蒙着一層氤氳的霧氣,看不清神情,緩緩說道:“桐哥哥先答應我,無論這問題是什麼,你都不能扔掉嵐兒不管不顧!”
孤桐向來敏銳善感,就算在情感方面有些木訥,但是此時怎也聽出秋嵐對自己大有情意,眉頭一皺,說道:“放心,我不會扔掉你的!”
秋嵐甜甜淺笑,玉頰的小酒渦更深更迷人,有點俏皮的道:“嵐兒想問的是,桐哥哥喜歡嵐兒嗎,不是那種哥哥與妹妹的喜歡,而是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
孤桐就算心有準備,卻沒想到嵐兒這般膽大的問話,頓時措手不及,苦笑道:“嵐兒,你這問題,我該怎麼回答?”
秋嵐淡淡道:“桐哥哥其實並不需要危險,嵐兒只不過想要得到一個答案罷了,桐哥哥只需告訴嵐兒有沒有即可,哪怕只有過那麼一絲,也是好的。”
孤桐深吸一口氣,坦然道:“若說不動心就是矯情作僞,但卻未必與男女之情有關。在離歌樓中,有一道飛瀑,我在山上那一段歲月中,經常駐足觀賞,心迷神醉。那只是對美好事物的欣賞,不須妄求擁有,就像天上的明月,亦不可能獨自去擁有。”
秋嵐微笑道:“你這麼費力解釋,究竟是想向嵐兒表明心跡,還是想讓嵐兒知難而退呢?”
孤桐給她這般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態度弄的極爲尷尬,只能挪開目光,望向蒼茫的江面,說道:“唉!嵐兒究竟想我怎樣作答?”
秋嵐“噗媸”嬌笑道:“告訴嵐兒有或者沒有即可。”
孤桐沉默片刻,想起當時在涼亭中,懷抱着她時的心情,不由默默的點頭,說道:“有!”
“耶!”秋嵐猶如小貓般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將綠綺背在後背,依偎在孤桐的身側,雙手環抱着他腰,雙眼笑意連連,昂着頭,說道:“桐哥哥,我也喜歡你!”
孤桐望着那一雙純潔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陣激動,鬼使神差的竟然伸出了右手,從後面講秋嵐那盈盈一握的小腰,緊緊攔住。
秋嵐渾身微微一顫,然後便如沒有骨頭般酥軟了下去,全靠孤桐的手臂將她攔住,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更帶着一些嬌羞的紅霞,在月光下,格外美麗。
兩顆心,在騰龍江上,因一曲琴聲,衝破了隔閡,不知不覺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