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姜婉兒在笑。
雖然,她經常在別人面前笑過,可今天的笑,格外的不一樣,那是一種徹底放鬆與高興的笑。
發自內心。
以前,她在人前的笑,要麼就是爲了討好某人,要麼就是爲了實現某種目的,亦或者表示自己謙虛的態度,但是無論哪一種,那些笑,都不是出自她范姜婉兒的真心。
但是,今天這一笑。
燦爛而美麗,像久經乾旱的花朵,乍經雨水滋潤,欣欣然綻放開來,這一份笑容的美麗,異於常態,讓她全身都煥發出光彩,如同得勝歸來的女將軍,風姿卓越。
周光的一聲“府主”,讓她忽然醒悟,原來她已經站到了范姜府當家府主的位置上。
范姜府歷任府主,第一任女性府主,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多謝各位的捧場,那婉兒便跟諸位貴客討論下家父下葬的一些問題,想來婉兒提到的一些問題,諸位貴客應該也曾考慮過。”范姜婉兒淡淡笑道。
“小姐請說。”孤桐盤膝坐在擂臺中央,默默調息,淡淡說道。
其他衆人,默默頷首,並未說些什麼,靜待范姜婉兒繼續說下去。
“其實,上午朝霧城衆多名流已經來祭拜過家父了,想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婉兒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那北寒極地,會不會在出殯的路上搗亂?”范姜婉兒臉上擔憂的說道。
“北寒極地!”
衆人頓時凜然,氣氛一時間,便壓抑起來,似乎感覺北寒極地猶如一頭巨獸般,正潛伏在黑暗中,緊閉這血盆大口,緊緊盯着他們一般。
“北寒之流,不可不防!”司馬星宇冷漠開口。
“婉兒小姐放心,我與小姐會祝你一臂之力!”嵐兒手裡抓着一串葡萄,一邊啃着,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她們與范姜婉兒並無恩怨,此次助拳,全是相思閣閣主的安排,現在府主之爭已經塵埃落定,她們也想跟信任府主范姜婉兒搞好關係。
相反的,他們相思閣跟北寒極地狼神閣的關係並不和睦。
周光肅容說道:“周某作爲朝霧城一介捕頭,身在公門之中,責任感更強,對於抵禦北寒極地的事情,義不容辭,肝腦塗地!”他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熱血沸騰。
只是,場中衆人的臉色依舊冷淡,並沒有因他的話激動而潮紅。
孤桐坐在擂臺中央,愈加沉默。
屋子裡,這一次,唯一沒有說話的,便是他了。
范姜婉兒眉頭一條,眼光流轉,如同秋水般落在他身上,說道:“桐先生怎麼了,莫不是有什麼其他顧慮,若有難處,婉兒一定會體諒。”
孤桐沉默。
一盞茶的功夫,他依舊沒有開口,甚至眼皮也慢慢闔上,猶如睡着了一般,可是衆人都知道,他並沒有睡,而是在沉思,沉思一些他們不清楚的事情。
范姜婉兒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收斂,直至最後,美麗臉龐上已經只看到冷漠的時候,她朱脣蠕動,似乎有些不耐煩孤桐的作爲。
然而,就在這時,孤桐忽然開口,說道:“范姜婉兒小姐擔心的事情,也是梧桐所擔心的事情,想來北寒極地絕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畢竟這樣的機會太少,不抓住實在可惜。”
范姜婉兒追問道:“那桐先生是什麼意思?”
孤桐並沒擡頭,低垂着,闔着眼,說道:“梧桐並無他意,倘若北寒極地真的在今天下午入城搗亂的話,我自然會憑藉手中之劍,護尺寸安平,但是……”
然後,他睜開眼鏡,閃着寒芒,依次掃過場中衆人,冷冷說道:“但是,在這之前,梧桐想要確定一件事情,埋藏在我心中很久的一件事情。”
衆人聞聽此言,皆露出愕然的表情。
既然是埋藏在心中很久的一件事情,那麼自然是發生了有些念頭,或者一年,或者五年,亦或者十年之久,這都算是很久以前。但是他們這羣人相識的日子,也不過在幾日之內,連一個月都不曾到。孤桐埋藏多年的事情,怎麼會想要說給他們聽?
而且,還說要確認一下?
從他們這羣萍水相逢的人身上,如何能確認一件多年前的事情?孤桐難道是在開玩笑?
司馬星宇似乎當作孤桐的話是個玩笑,說道:“桐兄莫要開玩笑,現在范姜府中最重要的便是提防北寒之地的突然入侵!”
孤桐冷目如電,望了他一眼,冷冷說道:“我沒有開玩笑!”
他的表情嚴肅而認真,甚至帶着一絲冷酷的肅殺,然而屋子裡的人,並沒有被他嚴肅的表情所震懾,而是輕輕笑着,畢竟他的話怎麼看都有邏輯的問題,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玩笑。、
孤桐沒有開玩笑,現在也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從來沒有一個機會,讓他心中激動到難以自制,此刻他雖然身受外傷,看似悽悽慘慘,實際上內心卻如一團火般熱烈,他甚至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一次機會,十分難得的機會。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
除了紫鳶和嵐兒,在場的幾個人,都與當年的那件事情有着直接的,間接的聯繫,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太難得的,就算孤桐已經受傷,也忍不住抓住這個機會,弄清事情的原委。
別人自然無法弄清他複雜的心情,隨意范姜婉兒淡淡說道:“桐先生,有事便說出來吧,看看我們能夠幫上什麼忙!”
陽光明媚,從破洞處漏下,灑在他的臉上。
被小七擦乾淨血跡的臉龐,蒼白而冷漠,此刻卻忽然笑了,他笑着說道:“在座衆人都能幫上忙的!”說完,眼光轉向紫鳶,露出負責的神情,說道:“可否冒昧的問姑娘一個問題?”
“請說!”也許因爲孤桐那不惜自殘的一劍,讓紫鳶對他的印象有了改觀,態度難得的溫和,輕輕說道。
孤桐沉思片刻,說道:“如果一個人,被平白無故的冤枉,是否應該記恨?”
紫鳶美眸一轉,淡淡道:“是,但是要分被冤枉的程度!”
孤桐說道:“不錯,冤枉也分程度,姑娘一針見血,說到事情的重點,梧桐佩服,那麼請問姑娘,這被冤枉的程度是含冤入獄,甚至被定位死罪呢?”
紫鳶沉吟着。
這樣被冤枉的程度已經夠大了,因爲這牽扯到了一條性命,雖然在她眼中,芸芸衆生,不過是草芥般的存在,但是此刻孤桐問起這樣的話,絕不會期望她說出人命本賤的一番概論。
她在考慮應該怎麼答覆。
“那麼,如果這種程度,還能不死的話,確實該記恨。”這就是紫鳶考慮的結果。
她雖然在心中並不認可這樣的答案,因爲神魔性格融合後的她,似乎已經站在高高的天空,將世界萬物當作芻狗般。恩怨情仇這些事情,已經與她無關,因爲她開始變得無情,無慾,所求的是那隱藏在天際,關於神魔的傳說,那是至高無上的境界,不曾被記載的神話。
然而,不知爲何她還是說出這麼一番人世間的理解。
孤桐嘆道:“是的,任誰經歷過這樣的冤屈,如果能僥倖不死,一定會記恨當時冤枉他的那些人,甚至會想法設法的將他們殺死,可是有事情事情的變化太奇妙?”
紫鳶眼神中露出好奇,道:“如何奇妙?”
孤桐苦笑道:“萬物有道,井而不亂,我以爲是一個傳說,可是今天,在這個地方,看到在座諸位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古人誠不欺我!”
紫鳶忽然嘆了口氣,道:“古人說的一些話,都是經歷過時間和事件的考驗的。”
孤桐也嘆了口氣,說道:“是的,但是我們一些人,卻還是抱着僥倖的心理,以爲做過某些事,便可以掙脫在恢恢天網之外,殊不知,未來已經改寫!”
紫鳶沉默,面對孤桐嘆息着說的話,居然好像沒聽見一般。
周光忽然說道:“桐先生說的不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何惡人都無法逃脫制裁,只是有些人的時間稍微晚了一些!”
孤桐轉過頭,神情複雜的望着他,說道:“不晚。”
周光沒有看清他眼神的複雜,亦或者照在孤桐身上的陽光太過燦爛,以至於他無法看清孤桐的表情,所以他搖搖頭堅持說道:“有些人的服法,確實晚了。”
孤桐笑道:“三年並不晚!”
周光奇怪說道:“三年?”
衆人也是愕然,原來孤桐所要弄清楚的一件事情,是三年前的事情,諸如范姜婉兒和司馬星宇這樣精明的人物,抓住重點,立刻在心中沉思三年前自己身邊可曾發生過什麼事情?
三年,毫無意義的回憶!
時間看似遙遠,卻也並不遙遠,對於一些人來說,三年前的事情,似乎早就忘記了,如嵐兒便是,她想不清楚三年前,自己實在後山中打傷了那一隻動物,或者在相思閣中闖了什麼禍,因爲這些事情,她做的太多太多,雖然沒有人知道這些是她做的罷了。
三年,很模糊的字眼。
紫鳶淡淡的想着,腦海中確實一片空白,三年前的任何事情,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了,甚至兩年前的事情,也在她腦海中,慢慢變得模糊起來,只有那些令她記憶深刻的事情,還能在腦海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