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瀚的目光猶如厲鷹般明亮,就像一隻翱翔蒼穹的老鷹看到了地面上的灰兔一般,那是餓狼撲肉的眼神,是餓了許久的人看到了肉包一樣,似乎是慾望,又似乎帶着不可思議。
可是,蕭玉龍不是野兔也不是肉包子。
洪浩翰也並不餓,反而已經很飽,任誰灌了一肚子的酒水,都不會覺得餓。
所以他問道:“明白了什麼?”
蕭玉龍也盯着他,眼眸深邃,就連濃郁似霧的酒氣都不能遮蓋他雙眼中的神采,那裡面都沉重的神色閃過,他嘆息道:“明白你爲何要講這個故事給我聽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窗外,大街上人流熙熙,低聲續道:“女孩有紅,其性烈,其血純,可成美酒醉夢一生,那男兒呢?男兒又有什麼?”
洪浩翰眼神不變,說道:“男兒有劍!”
蕭玉龍身軀微微一震,然後啞然失笑,望向自己橫在桌旁的長劍,左手忍不住輕輕撫摸那把比普通長劍稍微長上一些的劍,這曾經是他的驕傲,可現在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
猶記得,剛下山時,這長劍如同他生命一般,連睡覺都抱在懷中,但是等將那個人擁在懷裡的時候,他才發現劍的冰冷不再讓他清醒,而是讓他感到心寒,於是從那天起,他便嗜酒,只有濃烈的醇酒,涌入胃中,燒灼着神經,才能讓他的心和身軀感到溫暖。
洪浩翰眼神流轉,也落在蕭玉龍的劍上,輕輕說道:“你的劍很不錯,但是我記得還有一把劍也不錯。”
蕭玉龍慢慢問道:“哪一把?”
洪浩翰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說道:“一把清脆碧綠的劍,連劍鞘都是綠色的!”
蕭玉龍沉默,須臾後嘆息道:“我知道!”
洪浩翰的笑意更加明顯,說道:“你當然知道,而且就在剛纔你還見過,我也見過,只是你卻不讓我出手,那把翠綠的劍,可是真的精彩之極,我手癢的很呢!”
蕭玉龍說道:“但是,你並沒有出手!”
洪浩翰緩緩說道:“那是我猶豫了……”
蕭玉龍奇怪問道:“爲何?”以他對洪浩翰的瞭解,可從未見過洪浩翰做事猶豫不決的時候!
洪浩翰雙眼閃過一道鋒芒,垂下頭,手指輕輕的叩着桌面,低聲道:“關於你師兄的情況,我細緻分析過,他這次下山試練的目標是披風三雄,雖然也是我狼神閣的人,但是隻不過是外圍,就算被殺也不會嚴重到能夠讓宗主發出‘萬里追殺令’的程度!”
蕭玉龍眼眸微微收縮,說道:“有人陷害?”
洪浩翰緩緩點頭,說道:“我細緻查過焦炎的傷口,雖然看似是死於劍器之下,但是那傷口有些奇怪!”
蕭玉龍說道:“細緻描述下!”
洪浩翰想了想,說道:“傷口上下有劍鋒劃過的痕跡,但是四周的肌肉有一種撕裂的模樣,似乎刺穿焦炎心臟的那把劍的劍身比一般長劍都厚上許多,以至於被隔開的傷口四周的血肉給撐開了,但是我看過孤桐那把竹劍,非但劍身不厚,甚至比其他劍更薄上幾分!”
蕭玉龍眼眸寒光一閃,冷哼道:“確定被陷害的機率有多大?”
洪浩翰稍一沉吟,說道:“十之八九!”
蕭玉龍臉色微微一邊,冷哼一聲,便不再說話。
其實他已經確定孤桐百分之百是被陷害的,而且還知道是那些人陷害的孤桐。作爲離歌樓新入門真傳弟子,從未在江湖行走,根本不曾有什麼江湖恩怨,就算有人與孤桐有隙,也是宗門內部的人,而且孤桐下山的目標和行蹤,也只有宗門內部的人能夠查到,這件事基本可以確定是宗門內有人想置孤桐於死地!
蕭玉龍心中更冷,臉上也冷了下來。
洪浩翰望着他這般模樣,忽然說道:“剛纔我應該出手的!”
蕭玉龍搖搖頭,眼神落在面前的酒碗中,閃過一絲傷感,說道:“你爲何一定要對他出手?”
洪浩翰面色微微一冷,哼道:“師命不可違!”
蕭玉龍沉默,嘆息。
他自然理解洪浩翰的難處,因爲他也身處同樣的境遇之中,這兩個酒國知己,在同一時刻身處相似的境遇當中,任誰也是兩面不可爲,又非爲不可。
過了許久,蕭玉龍才說道:“但是,你終究沒有出手!”
他知道,剛纔蕭玉龍的眼光和神識都將孤桐鎖定住了,那個時候,洪浩翰可以肆無忌憚的從六樓一躍而下,對孤桐展開劫殺,屆時就算有他的攔截助力,這種高空的優勢和境界的差距也能讓孤桐討不到什麼好,甚至還會因受傷被攔住去路,等關內其他狼神閣弟子反映過來,構成圍殺局面,那時便會麻煩難纏了。
幸運的是,洪浩翰終究沒有出手。
洪浩翰慢慢說道:“不是我不想出手,而是不能?”
蕭玉龍眉頭一揚,疑惑道:“爲何?”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來,在人數和實力方面,狼神閣都更高一籌,他蕭玉龍和孤桐兩人,並不是不可力敵的勢力,是什麼讓洪浩翰放棄了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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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浩翰側視這大街,似乎在觀察着某一個人,緩緩說道:“你師弟的修爲已經突破不滅境了,再配合他劍意初悟,戰力驚人,我就算能斬殺他,也要付出極大代價。”
蕭玉龍微微點頭,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剛纔一眼,他也看出孤桐已經突破通竅,踏入不滅境的超高境界,已經跟他們這些人走在同樣的境界中,還差的不過是玄功和劍意的積累罷了。
說道這裡,洪浩翰微微一頓。
他雙眼猛地一縮,似乎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人物般,語氣也沉重起來,說道:“但是讓我沒有出手最關鍵的因素還不是因爲孤桐修的的增長,而是走在前面那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可愛女子!”
蕭玉龍微微一愣,笑道:“你是說走在小桐前面那個農婦?”
洪浩翰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表情竟然認知無比。
蕭玉龍啞然失笑,說道:“洪兄莫要說笑,這女子雖然也經過僞裝,但是看來年歲跟小桐相差無比,體內更是通透如水,不曾有一絲玄功運轉的痕跡。”
洪浩翰點頭說道:“果然,蕭兄也不曾看出這女子的深淺!”
蕭玉龍聞言雙眼收縮,問道:“你看出什麼?”剛纔那女子走在前面,跟孤桐態度親密,他也曾看過幾眼,只是一點異常也不曾發現,只當是一個平凡女子,不知怎的跟師弟走在一起罷了。
洪浩翰慢慢說道:“我也不曾看出什麼,只是從姬冰傳來的消息中提到,救走孤桐的是一個白衣女子,而且這女子赤手空拳捏碎了他的劍光和郭老太爺的刀芒!”
“什麼?”
蕭玉龍吃了一驚,就算是他,也不能赤手接下傲身姬冰和郭老太爺的合擊,而那女子不單接了下來,而切還空手將劍光刀芒捏成粉碎?這是何等的修爲,何等的奇功?
天下江湖宗門中,又是何等人物才能培養出這樣駭人聽聞的弟子?
洪浩翰似乎想起了什麼,緩緩道:“這女子的突然出現,起初我也是想不透,但是隱隱覺着她的出身似乎牽着江湖豪門大宗中一隻所傳說的“最後一步”。”
蕭玉龍愕然問道:“最後一步?”
他今天以來,實在是經歷太多吃驚,從洪浩翰嘴中獲得的消息,已經將他內心的平靜攪得波瀾盪漾,這不是他定力差,實在是洪浩翰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令人聞所未聞!
洪浩翰眼中射出憧憬和渴望的神色,緩緩點頭道:“是的!最後一步。”
蕭玉龍知道他還有下文,靜心等候着。
洪浩翰望往窗外陽光漫天下的山巒遠景,長長叮出一口氣道,“玄道修練過程,由鍛體入門開始,直至最高深的藏神層次。無不有前人的典籍可察,像我們狼神閣的貪狼神君奇卷,你們離歌樓的天地魂夢、離愁賦歌訣,傳說中的相思閣的靈胥長恨禁卷,凌霄弈劍宗的凌霄踏劍行、方外山的奇書,又或流傳下來的武學道典。但是,惟有能超脫生死,衝破藏神,破碎虛空,成仙如道的最後一着,卻不見於任何典籍。”
頓了頓,喟然嘆道道:“尤其是這兩千年來,再無破碎虛空之人,甚至最近一千年,大家都以爲藏神境便是玄道修行的最高境界!那些傳說中知道這最後一步的人,就像找到了這生死囚籠的缺口,飄然逸走,再也不回來,或者根本回不了來,對尋求破碎虛空的人來說,這最後一步始終是千古奇謎。”
蕭玉龍聽得目定口呆,古往今來,修煉玄道的人多如桓河沙粒,但真正悟道這最後一步,致破碎虛空的究竟有多少人?他本性灑脫,修的是隨遇而安,相對於破碎虛空的傳聞了解甚淺。
洪浩翰接着說道:“世人都是江湖中最爲強大的宗門是一宗一齋一方外,卻不知道實際上最強大神秘的乃是這那一齋,而且兩千年前最後一個破碎虛空的前輩,正是飄渺雲煙齋的歸元神尼!”
蕭玉龍深吸一口氣,以壓下心中的震撼和激動。
洪浩翰眼中射出豔羨和神往的神色,嘆了一口氣道:“十三年前,師尊曾經在龍首崖向我等敘述此事,我永遠不會忘記師尊當時的言語神態,就連他老人家那樣驚才絕豔的江湖巨頭,說道歸元神尼的時候,也不由一陣的嚮往。”
蕭玉龍忽然說道:“聶宗主嚮往的不是歸元神尼,而是那破碎虛空!”
洪浩翰完全沉緬在當年使他既心醉豔羨的回憶裡,長長吁出一口,徐徐道:“那時我不明白,而現在才慢慢明白,到了宗主的境界,纔會追尋這最後一步,而且愈加強烈,因爲每一個玄道修煉者,倘若踏不出最後一步,終究會壽元耗盡,化爲一坡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