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櫻桃琥珀
九月初,林櫻桃又確定了她兩位朋友的國慶日行程。
巧的是, 她們同樣身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堅。
大學學姐孟莉君, 原本不確定她今年國慶有沒有時間。她工作很忙, 在美國又剛剛站穩了腳跟, 一個異國的年輕女人, 不敢鬆懈。誰知她爸媽居然要偷偷飛去美國看她。孟莉君說,她爸媽認爲她28歲了,斷斷不能再繼續單身下去, 什麼事業都不重要,見口頭命令不好使,居然就要帶著家裡老人喜歡的相親對象一同去美國搞突然襲擊:「要不是我表妹說漏嘴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
孟莉君學姐受不了了,於是她問女性主管請了假,說要去參加妹妹的婚禮,主管非常同情她。
林櫻桃和蔣嶠西說了這件事。蔣嶠西對孟莉君是有印象的, 櫻桃去美國唸書考證的時候, 受了她很多照顧。
「快把酒店訂好吧。」他說。
林櫻桃說:「早就訂了, 我就是覺得……」
另一位朋友是當年羣山一中的好同桌,耿曉青。
耿曉青正在美國讀碩,讀環境工程,每天泡在實驗室裡, 爲她人生中的第一篇sci做準備。她在忙最後的資料整理, 本來說要努力調出時間, 還是調不出來。
林櫻桃一聽「sci」, 憧憬讚歎:「哇!!」
耿曉青不好意思道:「不是一區二區的啦,普通期刊而已。」
耿曉青在電話裡說,大學剛來美國的時候,每天都很低落,生活也不習慣,但現在心情十分好,也很充實,很幸運,跟了一個好老師,也有了一個好方向。
「櫻桃。」
「嗯?」
「餘樵找女朋友了嗎?」她問。
林櫻桃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她坦白說,「我好久沒見到他了,但……應該找了吧?」
耿曉青說:「我後來想了很長時間,櫻桃,我想我爲什麼會喜歡他,從初一,到高三,明明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後來和他說話,接觸,也覺得他和我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爲什麼呢。後來我明白了,只有櫻桃你最早和我說起的那個『餘樵』,纔像是我喜歡的三井,纔是我喜歡的那個『餘樵』。」
林櫻桃在這邊張了張嘴。
「對不起,曉青……」
「你?你對不起個什麼??」耿曉青哭笑不得道,「和你又沒關係!!」
林櫻桃懊惱道:「我描述得太不真實了,實物真人令你失望了!!」
耿曉青哈哈大笑:「虛假廣告你!」
「我有時候想,如果能時光倒流就好了,」耿曉青頓了一會兒,「我就會回到初中,告訴那時候的耿曉青:餘樵根本就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耿曉青說到這兒,又想了想,「但那時候,生活在羣山,每天都那麼無聊,那樣的一個我,肯定也不信,肯定會覺得,我不管,餘樵一定就是我的三井,一定就是我的白馬王子。」
她和林櫻桃一起笑起來了。耿曉青說:「我還記得,戴麗欣那時候特喜歡道明寺。你呢,你喜歡什麼來著?」
林櫻桃想了想:「我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
耿曉青突然說:「你喜歡你老公!」
林櫻桃眨了眨眼:「對哦!」
耿曉青大「哼」了一聲:「我不要給你們份子錢了!!」
教師節剛過,林櫻桃收到了班上小朋友親手剪的一罐小星星。她把這個罐子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裡。
高中班主任陳老師在微信敲她,說,林其樂小老師,同喜同喜啊:「你和蔣嶠西什麼時候有時間,回實驗來給你們的學弟學妹們傳授傳授高考經驗啊。」
蔣嶠西睡前得知了陳老師的邀請,他說:「我又沒高考。」
「可能讓你分享學習經驗?」林櫻桃跪坐在牀上,對他說,「比如高中三年平時都怎麼上課和學習——」
「我高中三年就沒怎麼上過課,」蔣嶠西坐在牀邊,給手機充電,關了燈,拉開毯子坐進牀裡,湊到林櫻桃身邊,「光忙著自學,還有追我老婆了。」
他話是這麼說,真站到了省實驗高中12屆高三18班的講臺上,蔣嶠西還是正經嚴肅多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面對「太努力了對考試是不是會適得其反」這種問題,蔣嶠西哭笑不得的,他看到課桌上有根斷了的黃色粉筆,他把粉筆拿起來,丟回到筆盒裡,「你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要給自己找藉口。」
沒經歷過高考,所以蔣嶠西面對的更多問題是「託福怎麼準備」「sat要不要停課去學」「高三參加競賽和高考衝突,有沒有意義,萬一考不上怎麼辦」,諸如此類。
也有一看就是搞數學競賽的學生,站起來,問題極有針對性。
「蔣嶠西學長,您當初學了很久的數學競賽,成績也非常好,爲什麼在進入國家集訓隊之前放棄了?是不是數學競賽有什麼和您想像中不一樣的東西?」
蔣嶠西說:「你爲什麼問這樣的問題。」
那學生說:「我擔心我會和您一樣,努力學了這麼久的數學,真走到那個時候,也會發現什麼之前沒發現的事情,讓我失望,那我的時間和精力就都白費了——」
林櫻桃站在班主任陳老師身邊,她站在自己曾念過書的這間教室裡,回頭瞧班裡熟悉而又陌生的陳設,她望向了最後一排的那張桌子,又望講臺上,如今的蔣嶠西。
「數學本身是很有意思的,」蔣嶠西想了想,說,「數學競賽,也很有意義,他的選拔會給你一個方向。退賽是我個人原因,和學科還有競賽本身沒有什麼關係。」
那學生問:「那您爲什麼沒有再學數學了?」
蔣嶠西看他。
學生紅透了臉:「我、我們助教和您一屆的,他特別特別崇拜您,說,覺得蔣嶠西學長您是最有天賦的,應該去參加那一年的國際賽,肯定能進國家隊,拿金牌!然後去美國進修,成爲傑出的數學家!而不……」
他沒說下去。
蔣嶠西面對臺下五十多雙清澈眼睛的注視,這些孩子,他們都還很年輕。
他穿著西裝,他在投行、基金待了近三年,在香港生活了七年,成年人的圓滑,有時會被孩子的天真不經意戳破一個孔。
「你最開始的問題是問,」蔣嶠西想了想,說,「你擔心,時間和精力都浪費了。」
「是。」那學生點頭。
「無論發生什麼,」蔣嶠西遠遠地俯視他,「無論是,出成績了也好,沒出成績也罷,或是像我,退賽了——我也從沒覺得,我的精力和時間被浪費了。實際上,如果你有這方面的天賦,競賽會幫助你,啓迪你,鞭策你,這是你突破自己邊界的一個過程,嘗試過了,得出了一個結果,這就不會後悔。」
忽然有別的同學C話道:「那、那蔣學長,萬一競賽沒搞好,還把高考耽誤了怎麼辦啊——」
蔣嶠西聽著,眨了眨眼。
「我覺得競賽能搞好的人,高考應該不是問題。」他低著頭,手揣在褲兜裡。
所有人面面相覷,這些孩子們很快就明白了:實驗傳說中的學神學長,老校長最引以爲傲的天才,他的經驗心得對普通學生來講根本就沒用。
還是那位看起來和藹、可愛的林其樂學姐站到臺上,講的內容更平易近人些。
蔣嶠西學長介紹她上臺的時候說:「這是我太太林其樂,北師大畢業的教育家。」
全班的人都在起鬨了,陳老師站在門邊,叫全班的人安靜,好好聽學姐講話。
「其實很多時候,包括我自己上學的時候,也會覺得,學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啊,物理、數學、幾何、函數,我以後能夠用到嗎?」林其樂看著臺下這些孩子,她笑著,「先無論它能不能用到,就算它沒有用,但是在高中時期,這是唯一能證明我們自己的方法,它可以證明我們究竟能達到哪一種智力層次,以及我們能擁有怎樣的,自控水準。」
臺下學生們聽著,中間有些人望著林其樂,他們臉上浮現出似乎明白了,又仍飽含困惑的神情。
「明明我們很聰明,我們有能力去控制自己,卻沒做到,」林其樂嚴肅道,「明明可以有那麼高的水準,卻沒達到,那麼不是好的大學不要我們,是我們不要他。」
「只要我們努力過了,它一定會在某個時刻反哺我們自身……只要證明了我們的能力,就可以去更好的大學,去學習更多的知識,擁有更好的人生。從小到大,成長,就是逐步證明自己,證明我可以上好大學,可以擁有一份好工作,」林其樂不笑的時候,她的大眼睛便是極嚴肅的,叫人能聽她的話,「甚至在將來,等你們長大了,這種能力還可能替你們證明,你們可以擁有好的伴侶,組建更好的家庭。」
學生們鬨堂大笑,他們聽到「伴侶」這個詞,難免想入非非,只顧著起鬨。
林其樂和陳老師相視一笑,陳老師雙手抱在胸前,點了點頭,同意她繼續說下去。
「林學姐,」有同學說,「那萬一我就是笨,我就是學不會怎麼辦啊——」
「對啊,」後排有同學問,「知道要努力,但是臨考試發揮不好,那我也沒轍啊。」
林其樂對他們說。
「我們每個人的天賦都不一樣,有的同學可能就是不太適合走大多數人走的路,有一些別的才能,但這不是逃避高考的理由,」林其樂說,「因爲高考絕不會是我們人生的最後一場考試,大學也好,走入職場也好,當演員,做生意,你能想到的任何一條道路上,都永遠會有更多更復雜的考覈在等著你們——」
「啊???」學生們發出慘叫。
他們身在校園,對成人世界尚不瞭解。
「所以要儘量轉換一種心態,」林其樂說,兩隻手握成粉拳,比在身前,「考試並不是篩選我們的過程,你要想,它是一個督促我們的,讓我們來證明自己的過程。在一次次考試裡,我們始終是進步的,它是對我們有幫助的。」
孩子們沉默了,只有幾個明顯是優等生的學生在下面點頭了,表示贊同。
林其樂說:「如果總是懷抱著,會被從獨木橋上擠下去,會被甩下車輪,被碾壓在輪下,時時刻刻提著這份恐懼感——」
蔣嶠西站在教室後排,他擡起眼看講臺。
「那麼不僅是高考最後這一年,以後無論遇到了什麼事,你都會很辛苦,」林其樂認真對學生們說,「它會反過來影響你的狀態。所以學會調適自己的心態,這也是我們個人能力極其重要的一環。」
「而且這不是生活能力,」林其樂講,「這是生存能力。」
她講到這裡,學生們就笑。
他們年紀太小,覺得她在說笑。
「學習很重要,每一個過來人都會這麼對你們說,像我,我小時候學習很差,成績總是排在班裡倒數,」林其樂看到臺下驚異的眼神,「所以我很慶幸後來,我有及時努力,好好學習,纔有今天站在這裡和大家交流的機會。當你在學校裡,無論遇到什麼難關,經歷什麼不快樂的事,學業和成績都是你的依靠。以後走上職場也是一樣,讓事業、工作能力支撐住你,不用懼怕人生任何的風雨。」
實驗高中剛入校的高一新生裡,已經開始有「00後」了。
林櫻桃穿著連衣裙,和蔣嶠西一塊兒在實驗高中校園裡走了走。蔣嶠西剛剛去了一趟校長室,他在小樹林的長椅上坐下了,說:「00後不應該在上幼稚園嗎。」
林櫻桃在他身邊說:「我們幼稚園的小朋友都是『10後』了!」
蔣嶠西點了點頭,嘆了口氣,他把手放在林櫻桃的膝蓋上。
放學時間,校園裡滿是學生。林櫻桃擡起睫毛,她看到年輕學子們三兩一羣從他們身邊走過,隔著很遠,能籃球場上砰砰的,有人在打籃球的聲音,女生們出了C場,拿著網球拍,拐向一條長廊,那是通往網球館的方向。
林櫻桃擡起頭,望頭頂傍晚時分風吹的樹葉。
她忽然想起,以前和杜尚坐在這裡,一起聽那個年代,孫燕姿的歌。
林櫻桃說:「總覺得還在上高中似的。」
蔣嶠西握住了她的手:「是太快了。」
那顆遮天的大銀杏樹,樹冠至今還蓋在小白樓的上空。
蔣嶠西擡起眼,望這棟曾熟悉的,對他來說像家一般的建築。
他摟著林櫻桃,在小白樓正門前合了一張影。林櫻桃回頭,朝小白樓的大門裡張望,蔣嶠西問要不要進去看看。這時幫他們拍照的學生把蔣嶠西的手機還給他,對方試探著問:「您是……蔣嶠西學長嗎?」
蔣嶠西自己並不知道,小白樓裡頭一直有他的照片,那是他當年去福州參加冬令營之前,在這裡上自習時被拍下的。
林櫻桃站在臺階下面,仔仔細細舉起學生的手機,幫眼前半個班的競賽生和蔣嶠西一起合影。
朋友圈時下正流行的文章是:
《第一批九零後已經開始禿頭了》
《第一批九零後已經準備出家了》
《第一批九零後的你,要開始學會養生了》
林櫻桃在爸媽家裡吃著飯,對爸爸媽媽說,現在幼稚園小朋友喜歡的歌變得可快了:「上學期還叫我彈《小蘋果》,現在就變成,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了……」
林媽媽說:「那是什麼啊?」
林櫻桃拿著手裡吃到一半的棗面饅頭,坐在沙發上唱唱跳跳比劃起來。
她推開自己學生時代的小臥室,蹲在牀頭櫥前,找出了曾經搬家時沒帶過去的一摞書卷。
她把這些書卷全抱出來了,還有幾支被裝在一個塑膠透明筆袋裡,可能已經沒水了的筆。
她回過頭,發現蔣嶠西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了。」
「我在小白樓拿的,」林櫻桃說,「看你這些卷子寫得挺認真的,扔了怪可惜的。」
「什麼時候拿的。」
「高三?」林櫻桃在他懷裡回憶,「你走了以後。」
林媽媽從外頭敲門,問閨女走的時候要不要帶點兒營養土,都是林海風自己在家弄的。她推門進去了,看見閨女正坐在堆滿書的地板上,一頁頁檢查翻開的習題冊:「你看你這也有一道題沒寫!」
女婿蔣嶠西則穿著西褲、襯衫,盤腿坐在另一邊地板上,他手裡拿著支筆,低頭隨手算被閨女指出的數學題。
「這是幹什麼啊?」媽媽問。
林櫻桃回過頭,笑道:「媽,我們閒的沒事,隨便玩兒。」
餘班長打電話來,叫老林收拾好釣具,下午一塊兒去釣魚。
「嶠西啊,」林電工站在門邊,對穿上西裝外套準備要走的蔣嶠西說,「你最近,戒菸了沒有?」
林櫻桃從旁邊提著用布袋裝好的舊奧數書卷,看爸媽。
林媽媽幫女婿理了一下衣領,輕輕拍了拍他高大的肩膀:「嶠西,戒菸戒酒,知道吧。」
蔣嶠西忙對二老說:「我在戒了,兩個月沒抽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電工笑道,對上了櫻桃望他的眼神,「上次來就應該提醒你們,給忘了,怕你們小,不知道。」
林櫻桃這次例假結束,就沒有繼續吃避孕藥了。仔細想想,第一次吃還是2010年底。不知不覺得,她斷斷續續,吃了四年之久。
蔣嶠西問她有沒有乖乖停藥。她被他抱起來放到了牀上,這麼壓著親。
蔣嶠西拿過一個靠墊來,墊在林櫻桃的腰下面,把她的腰墊高了。
林櫻桃皺起眉頭。
他低頭吻她。
林櫻桃擔心地扶著他肩膀,小聲說:「萬一我真懷孕了怎麼辦……蜜月的時候會不會孕吐啊?」
蔣嶠西頓了一下,他擡起眼看她。
林櫻桃撅起嘴,臉紅了,看他的眼,和他商量:「等蜜月的時候再備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