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櫻桃琥珀
計程車還等在路對面, 司機大概已經和林櫻桃約定好了時間。林櫻桃進了電梯, 她背著書包,自己拖住箱子, 蔣嶠西一開始想幫她, 見林櫻桃低頭不給他提,他便伸手去按樓層。按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就在電梯裡和林櫻桃並排站著。
氣氛像結冰,蔣嶠西夜裡曾以爲維港的夜景會讓櫻桃心情好一點,但似乎也沒有。櫻桃似乎對香港的美麗與繁華完全不感興趣似的。電梯到了十一層, 林櫻桃自己提著箱子出去了, 她的手臂那麼細,帶著行李走在香港陌生的廉價公寓樓裡,也不害怕, 就這麼一往無前地朝前走。
蔣嶠西在後面出了電梯,走廊燈光很暗,他望著她的背影。
出租屋的門打開了, 林櫻桃走進去, 裡面還是下午他們一起離開時的樣子。蔣嶠西走進來,打開燈,把手裡堂嫂熨好的西裝、襯衫掛在櫃門上。他解下書包, 丟到地板上, 然後把房門從身後關上了。
林櫻桃手扶著箱子, 她簇著眉頭, 忍不住又低頭打量了一會兒蔣嶠西住的這間狹小、悶熱的屋子, 看蔣嶠西睡的窄牀,蔣嶠西在這種地方住了三年。
她轉過身,看到蔣嶠西站在門後,他一個大高個子,肩膀寬闊,杵在門邊,把門擋住了大半。
「怎麼剛來了就要走?」蔣嶠西低頭望著她,無力地問。
林櫻桃聽到租屋裡「嘀」的一聲,是蔣嶠西把冷氣打開了。
她鬆開手裡的箱子拉桿。林櫻桃仰起了頭,天花板低矮,顯得光都壓抑,可這樣的環境對林櫻桃好像沒有任何影響。
「我……我一直沒有忘了你,」林櫻桃望著蔣嶠西,她聲音裡還有些哭腔,她小聲說,「這是我要先和你說的。」
蔣嶠西忽然聽到她這句交代,他站在門邊沒動。
林櫻桃看著他。
「然後是,我雖然不知道你家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你走的時候接電話,我大概聽到了一點。」林櫻桃想了想,她嚥了一下喉嚨,「你半夜一直在醫院裡,是吧。」
蔣嶠西擡起眼,看了她,他睫毛顫了顫,又垂下去。
「我這次來香港,」林櫻桃看著他,「就是想來找你,想知道你怎麼了,怎麼高中畢業那年突然就走了,誰也不說,也不再接我的電話,你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也搬走了,我更找不到你了,蔣嶠西,我想聽你說說你的事,然後……」她又咽了一下,「我本來想,如果這次找不到你,我就寒假再來——」
「櫻桃,對不起……」蔣嶠西垂下眼了,他嘆道。
林櫻桃的眼圈一下兒又紅了,她望著他。
「你是對不起我啊……」她哭了,「現在我找到你了,可你還是什麼都不對我說……你自己住這麼破的小房子,給我訂那麼貴的酒店,你想讓我怎麼辦啊……在香港若無其事地玩,然後回去,繼續想你,繼續找不到你,繼續等,繼續忘不了你?」
「不是,我……」蔣嶠西說。
「你就一點也不害怕我們可能會就這麼分開了嗎……」林櫻桃哭著問他,「我記得你又怎麼樣!」
「我也想戀愛……我也想要有人陪我……」林其樂委屈道,鼻頭哭紅了,睜大了淚眼看著他,「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以後不會再打沒人接的電話,不會再發沒有人回的短信……反正我,蔣嶠西,我不是從小到大隻喜歡過你一個人,我也可以去喜歡別人……」
蔣嶠西僵立著,他一語不發。
「以前上學,不可以早戀,現在你堂哥生病,住院,」林其樂看他,「那麼以後呢,以後還會是什麼原因呢?我就算一直等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北京下雨的時候,我要擔心你有沒有帶傘,颱風的時候,擔心你是不是安全,看到路上有人發生車禍,我想如果是你在外面出事了怎麼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裡……」林其樂哭得嘴脣張開了,「我不想,不想一直再這樣,一個人想你,連個電話都沒有。我根本不在乎你去哪裡唸書,不在乎你是不是有錢,以前你想出國,我想,好啊,八年九年我也可以等你的,沒錢又怎麼樣呢,我爸爸媽媽都是工人,我家裡也沒什麼錢,你堂哥生病,誰又不會生病呢,誰家裡又沒有親人生病呢,爲什麼你因爲這些原因就不理我,就不要我?你還說不要讓我忘了你,我就算一直記得又能怎麼樣,我戀愛了,我去結婚了,我有我自己的家庭了,我還記得你,蔣嶠西,這有意義嗎??」
蔣嶠西低著頭,他站在門邊,和林其樂一樣張開了嘴脣喘氣。
「蔣嶠西,我會把你忘了,」林其樂臉頰上帶著淚痕,輕聲說,「十歲……十歲的時候我就這樣想,那時候我們還很小……但現在我們已經二十歲了,我們不可能永遠是小孩子,不可能一直做一些很傻的事……」
她話沒說完,忽然門鈴響了。
深更半夜的,能按門鈴的人只有等在樓下的計程車司機。
林其樂把自己的書包解下來,她低下頭,打開書包,把裡面一本奧數書拿出來,放在蔣嶠西的牀單上。她轉過身,背上書包說:「這次來香港我花的錢不少,估計給你你也不要,我會轉給你房東。」
她伸手握住了自己旅行箱的拉桿,她走到門前。
蔣嶠西還站在那扇門後,他這麼高,在她面前,身影卻單薄。他幾乎沒有什麼爲她遮風擋雨的能力,他自身難保,更別提去給她一個像樣的家,一個有希望的未來。
「我要走了。」林其樂擡眼看他,小聲說。
蔣嶠西在門後站了一會兒,他讓開了,他低著頭,站在門邊,甚至沒有講一句道別的話。
林其樂去轉動門把手,她忍住眼淚,拉著箱子就往外走。
蔣嶠西垂著肩膀,忽然向後靠住了牆壁。
林其樂扶著箱子走出門,她穿過走廊,低頭用手背擦臉上滑落的淚。
門鈴聲還在繼續,蔣嶠西突然拿起了聽筒,他用廣東話說:「你開走吧,沒有人要走。」
林其樂在電梯裡忍下了眼淚,等到電梯門一開,她紅著眼出去了,一眼看到那位計程車司機師傅堵在門口。師傅一見她就情緒激動地開始狂飆廣東話,還時不時伸手指自己的手錶,赤紅著臉,口沫橫飛。
林其樂懵掉了。
從樓上下來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他出了公寓門,正好看到林其樂在深夜的香港大街上用英語和普通話與那司機結結巴巴的解釋。
蔣嶠西趕忙過去,他從褲兜裡拿出身上剩的所有錢,一把全塞到那司機手裡。
司機罵罵咧咧,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錢,又看了眼前這對年輕情侶一眼,他把手一揚,上車去了。
蔣嶠西把林其樂緊緊抱住了,他說:「櫻桃我求你,你別走……」
*
香港凌晨的街頭,仍時不時有行人。流浪漢坐在路邊,用報紙遮著頭打盹兒,遊客們提著購物袋,三五走在一起,喝著啤酒,哈哈大笑。
更多的則是忙於生計的普通人,他們搬貨、備貨,從早忙到晚,從白忙到黑,到這時候才能回家,與家人團聚了。
林其樂轉過身,她被蔣嶠西拼命抱住了,被他摟在懷裡,兩個人連一絲縫隙都沒有。林其樂快要喘不上氣了,她的下巴貼在蔣嶠西肩膀上,林其樂閉上眼,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她覺得他的擁抱暖和極了。蔣嶠西的肩膀都在抖,他絕望道:「你別走我求你……」林其樂擡起頭,她被他吻住了。
一開始只是一個有鹹味的吻,蔣嶠西深呼吸著,他收緊了林其樂的腰,林其樂的手扶在他脖子上,摟在他背上。林其樂悶聲埋在他肩膀裡:「我再也不想原諒你了……」
蔡方元凌晨四點打來電話的時候,林其樂正在走廊盡頭的公用浴室彎腰洗臉,她今天哭了太多,第二天眼睛肯定要腫了。
蔣嶠西坐在租屋裡,牀邊,面對著這間狹小的屋子,看著牆邊林其樂的箱子和書包。櫻桃說她把酒店的房間退了。蔣嶠西難免的又開始犯愁,他不想讓櫻桃住在這種地方。
蔣嶠西還有他的驕傲、自尊,可他兜裡空空如也。
他們長大了,要學會用自己的雙腳來踩地面。
蔡方元在電話裡問:「姐們兒,你怎麼才接電話?你到機場了嗎?」
蔣嶠西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是我。」
蔡方元在電話裡頓時靜了。
「老天爺,好久不見啊!」蔡方元說,那聲調一下子提起來了。
蔣嶠西低下頭,他一下子笑了。
「什麼情況啊,」蔡方元納悶道,「林櫻桃這位大姐半夜給我打電話,哭著問我怎麼改簽機票!」
蔣嶠西聽著蔡方元那個熟悉的腔調。時隔多年的老同學,一點兒沒變。
「不好意思啊。」蔣嶠西愧疚道。
「別呀,」蔡方元忙說,「我跟林櫻桃多熟——不是,蔣嶠西,你跟我你有什麼好客氣的?」
林櫻桃洗完了臉回來,看到蔣嶠西低著頭,一手拿著她的手機聽電話,另一隻手在他自己手機上記號碼。
蔣嶠西笑著說:「大四吧,你也想考cpa?」
蔡方元在那邊說:「拉倒吧我可考不了——」
蔣嶠西擡起頭,他看見林櫻桃走到他面前了。他說:「蔡方元。」
林櫻桃接過電話,她被蔣嶠西拉住了手腕,被拉得一P股坐下了,坐在蔣嶠西摟她的懷裡。蔡方元怪腔怪調的:「林櫻桃,你和蔣嶠西睡了??」
林櫻桃一愣,她生怕蔣嶠西能聽見電話裡有什麼,她說:「什麼啊,沒有!」
蔣嶠西緊摟住了她的腰,把頭埋在林櫻桃肩膀裡,他深呼吸了一下,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蔡方元說:「那你這麼晚從酒店哭著跑出來上人家家幹嘛?」
林櫻桃嘟囔:「我愛幹嘛幹嘛,我想幹嘛幹嘛——」
蔡方元說:「行行行,在香港使勁兒造你對象兒吧啊,我可睡了。」
蔣嶠西進了浴室,帶上門,在裡面快速衝了個澡,他換了件新t恤,新的長褲,擦乾了頭髮。他關上租屋的門,看著林櫻桃跪坐在牀上,女孩兒換下了t恤短裙,穿了條粉藍色有柔軟花邊的睡裙,長髮籠下來了,她正玩他的手機。蔣嶠西把燈關了。
牀總共就一米二寬,就一個枕頭,蔣嶠西拿出備用的毯子疊了疊,湊合也當個枕頭用。他睡在外面,半夜掉下去了也無所謂,林櫻桃側躺在裡面,蔣嶠西把手伸過去,讓她靠在他懷裡。
夜裡,也看不出誰的臉是不是紅了,蔣嶠西抿了抿嘴脣,他拉過毯子來,把林櫻桃裹好了。
「iphone不是很貴嗎?」林櫻桃問,她的小臉被蔣嶠西的手機螢幕照亮了些。
蔣嶠西的手在毯子裡摟著她睡裙裡的背:「我房東換iphone4,這個折價賣給我了。」
林櫻桃靠在蔣嶠西身上玩手機,她總是能很快就忘掉不快樂的事。
「螢幕鎖了。」她小聲說。
「你的生日……」蔣嶠西迷迷糊糊道。
他昨天就沒怎麼睡好,今天從早到晚連跑了兩趟醫院,他一倒頭,摟住了她,就抵抗不住睡意。
林櫻桃能聽到他的呼吸聲,輕極了。她輸入自己生日,螢幕真的開了。她睜著哭了一晚上的眼,靠在蔣嶠西身邊,繼續看她剛纔沒看完的蔣嶠西寫的備忘錄,題目就叫做《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