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孟瑾去給一家夫人看診去了, 只有杜遠一個人在。羅剛帶着人擡着方晏匆匆衝進門，着實把杜遠也嚇了一跳。連忙把方晏安排到病牀上，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情況, 就聽見急促的剎車聲, 杜凡也跟了過來。看到杜遠在準備檢查, 他就站在牀邊, 視線一刻也不離開方晏蒼白的臉。
“怎麼回事？”他低聲問。
羅剛把他們瞭解的情況還有自己聽到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說了。杜凡還沒說什麼, 杜遠倒是一笑：“哥，這姑娘在保護你呢，你也值了。”
杜凡也不說話, 伸手理了理方晏凌亂的頭髮。看到她脖子上長長的血痕，他皺了眉頭。
過了好一會兒, 杜遠放下聽診器, 伸手拉過方晏的手腕, 嘆口氣說：“這我沒發現什麼問題啊，幸好我學過中醫……”他診了脈, 側臉仔細看了看方晏，視線在她羣角的一片血跡上停了停，收回手去取酒精紗布爲方晏處理脖子上的傷。
“怎麼樣？”杜凡的聲音還是有些焦灼。
“沒什麼大事，”杜遠小心的爲傷口消毒，“最近心情不好, 心思鬱結, 看樣子休息也不太好, 身體有點虛。”
“就這樣？”杜凡相信杜遠的醫術, 只是明顯有些關心則亂, “那她怎麼暈過去了？”
杜遠突然咳嗽了一下，有些尷尬的說：“那個, 女孩子，嗯，你明白吧？底子不太好，情緒激動，又打了架，可能疼得厲害，就疼暈過去了……”似乎怕杜凡沒明白，還特意指了指方晏的裙角。
杜凡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兒，看着沉睡的臉色蒼白的少女，伸手小心翼翼的撫摸着她的臉。明明不舒服，還要因爲別人對自己的惡言去打架，這個小姑娘……
杜遠處理好傷口出去洗了手，走進來看見杜凡滿目柔情的守在小姑娘牀邊，他也難得的正經了一句：“哥，你挺有福氣的。”
杜凡彎了彎嘴角，點點頭。想起什麼，他問：“要怎麼治？你不開藥嗎？”
“什麼怎麼治？”杜遠不正經的一笑，“這個啊，也不算是大病，是藥三分毒，不用了。不過，哥你能治，那什麼以後，慢慢就會好了……”
杜凡從來沒有被弟弟這樣調侃過，一時有些尷尬，正好看到方晏皺了下眉頭，接着睜開了眼睛，便也不理會杜遠，柔聲問：“你醒了？”
方晏眨了眨眼睛，確定眼前的人是杜凡，又回想了一陣剛纔的事情，才問：“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什麼麻煩？晏晏這麼好。”杜凡摸摸她的臉。
方晏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扭頭不敢看他，悶悶的道：“我在碼頭上和人打架……”
“嗯，我聽說了，晏晏很厲害。”杜凡一邊笑着說話，一邊伸手把她臉扭過來，“不要扭到傷口。”
“你知道碼頭上我的話管用吧？”杜凡讓她看着自己，卻收斂了笑意，“你喊一聲就會有人聽你的話，爲什麼還要自己動手？難道不知道會受傷會疼？”
方晏咬着嘴脣看他：“我不怕疼，我就要打她。”
“她到底說了什麼？”杜凡問。
方晏抿抿脣，不回答，只說：“她該打。”
杜凡見問不出什麼，只好改問別的：“不舒服爲什麼不在家休息？杜遠說你心情鬱結，過得不好嗎？”
方晏眨眨眼睛，看到杜凡近在咫尺的臉上溫柔的神情，忽然就覺得自己嬌氣起來，她吸吸鼻子，小聲說：“我，我很想你。”
杜凡伸手，小心的避開她脖子上的傷，把她抱在懷裡，輕聲道：“晏晏，說來我自己都不信，我這樣打打殺殺慣了的人竟然也會想一個姑娘，想得睡不着覺。”
方晏伸出胳膊環住杜凡的腰，認真的說：“你不能這樣，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你有大事要做，還，還很危險，不能分心的。”
“我想接你回來。”杜凡嘆息，“真的是很想念你。”
“惹怒了我那個姥爺，對你們不好。”方晏搖頭，“還有伊藤，他一定有陰謀。”
“晏晏，你還有心事，不是這些。”杜凡垂下頭看着她。
方晏仰起臉，認真的看着杜凡：“是。我……我有話要問你，可是……”
杜凡看着方晏的神情，那雙清亮的眼睛裡是自己的影子，他忽然再不想瞞下去了，懷裡的這個姑娘讓他的心都疼起來了。他把方晏抱起來，走出診室，無視了杜遠戲謔的眼神，吩咐了一句：“等你家孟瑾回來讓她幫忙買身衣服，錢找羅剛要。”
上了樓，杜凡把方晏放在沙發裡，又拿了條毯子把她裹好，才說：“晏晏有話就說吧。”
方晏盯着杜凡，極慢的說：“那天晚上，伊藤告訴我，我爸出事的時候你就在一旁看着，見死不救。”
杜凡一震。
“我一點也不想相信他的話。”方晏慘然一笑，“可是，我記得你說過，如果你隱瞞我什麼……”停了一下，她說：“我想，他說的可能是真的。”
“晏晏……”杜凡想要伸手去碰觸她，可是又有些不敢了，這件事他無從辯解。
方晏卻抓住了他的手，“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最後我覺得，我需要事情完整的真相，所以，請你告訴我，好不好？”
“晏晏，”杜凡的聲音有些幹，“你……你肯相信我說的嗎？”
“當然，”方晏笑笑，“雖然我覺得伊藤那幾句話是真的，但真的並不一定是全部真相。我怎麼會信他不信你？”
杜凡忽然湊過來，用力的抱了抱方晏，才放開她道：“那年我陪義父去北平辦事，偶遇了一個姓林的東北商人，此人似乎交友廣闊，義父因爲摸不清他的真實用意，便讓我盯着他。我盯了一天沒發現什麼有用的，那天下午他似乎約了人喝茶，哦對了，他好像跟許多文化人也關係密切，在茶館裡有人來找他，說了幾句話後那人就走了，那時候我發現了問題，正想抽身回去，卻看到他約的那個人出現，原來他的那個朋友來早了，坐在角落裡沒人發覺，他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發現了這個秘密。然後那個姓林的忽然拿出一支注射器……”
“那個朋友……是我爸？”方晏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面對這樣的事實仍然大受打擊，“他真的……”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是。”杜凡握住她的手，只覺得一片冰涼，“那時候我在窗外藏着，那個姓林的動作很快，然後就離開了，離開前他四周看了看，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發現了我。等我進去看你父親的時候，他已經……”
方晏對父親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可是聽到這些，不知不覺間就淚流滿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你知不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麼？”
杜凡看着她，嘆口氣，“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因爲我離得遠，聽不真切，但是可以肯定，他們說的是東洋話。也許本來就沒有什麼秘密……”
“只是爸爸發現了那個人是東洋人，就……”方晏猜測，淚流得更兇了，那麼父親的無辜枉死可能只是被滅了口……“那個姓林的……”
“就是伊藤。”杜凡說。
“伊藤。”方晏咬牙切齒。
杜凡把她拉進懷裡，小心暖着她的手，“晏晏，不要這樣。事情就是這樣，我只怕，你不肯信。”
“我爲什麼不信？”方晏搖頭，“我不管你當時究竟在做什麼，總是很危險的，那個時候你未必有能力趕得及，而且你說了，伊藤有那種危險的東西，你出手恐怕也救不了爸爸，還會害死自己。我不能要求一個陌生人爲我們拼命。你送他回來，我和媽依然感激你。”
杜凡緊緊抱住方晏，把臉埋在她頸邊，許久才說：“晏晏，搬回來好不好？趙處長那裡我去說。”
方晏搖頭：“沒那麼容易。更何況他沒有惡意，也許我們可以讓他接受你。不管怎麼說，伊藤挑開這些秘密，如果我們反應激烈，他可就得逞了。”
杜凡嘆息，聽到樓下傳來的說話聲，知道孟瑾回來了，也不再說什麼，低頭小心翼翼的親了親她的臉，輕聲說：“保重。”
直到樓下響起汽車發動的聲音，方晏都坐在原地沒有動。謎底揭開，她不知道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加深她的仇恨，她只覺得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太微弱了，什麼都做不了，就連打架都沒有贏得乾脆利落。
孟瑾抱着衣服上樓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縮成一團單薄蒼白的女孩兒。她嘆口氣，讓方晏換了衣服，又大略的介紹了白媽入土的事情和白圓圓的情形，等她欲言又止，想說句什麼的時候，方晏卻道：“孟姐姐，您能不能幫忙聯繫一下李秘書，讓他來接我？”
孟瑾摸摸她的小臉，轉身下樓去了。
李馳野來得很快，跟杜遠寒暄了幾句就接走了方晏。路上，他看着她脖子上遮掩不住的傷痕，沉默了一下，才說：“方小姐，你這樣，老師很擔心的。”
方晏並不說話。
“老師今天跟我說，他其實很愧疚，”李馳野依然穩穩的開車，“不管怎麼說，你的話有些傷人了。老師他是真的想對你好，他很疼愛你。當年他只是年輕，思慮不周罷了。”
“這些話讓他跟姥姥和我媽說去。”方晏低下頭。
“那位杜先生……老師也是很不放心他，畢竟他們做的事情很危險。”李馳野道。
方晏閉上了眼睛。
李馳野側臉看了看她，嘆息一聲，放慢了速度。
回到趙家，似乎人人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晚飯後，趙文奎再一次點了她的名字：“你跟我去書房。”
方晏沉默的跟上，打定主意冷處理。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趙文奎雖然不是和顏悅色，卻也語氣平和的說：“把你這些年的經歷說給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