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找了, 是我。”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一個年輕女子慢慢現出了身形。
相對於李馳野的皺眉，杜凡就有些無所謂的樣子, 已經在安排人救治傷員, 清理碼頭上的屍體了。反正杜遠這個醫生在, 只要沒死的總會救過來。不是沒有死亡, 只是所有的兄弟在端起碼頭的飯碗的時候就隨時準備着迎接這一天了, 大家雖然悲傷，卻也有條不紊。至於這個橫空出世的程咬金，杜凡並沒有很多想法, 他留下那批貨並沒有私心，他們是做什麼的他心裡也大概有數。
“你要那些東西幹什麼？”李馳野問, “你好好的跟着趙老做個千金小姐不好嗎？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對面的人, 趙書萍, 輕聲的笑：“你會不知道我要來幹什麼？別說你知道，只怕杜三爺也是清楚得很, 我其實已經失敗了啊。”
“那槍也是你開的吧？”李馳野沉聲問，“就算你要東西，爲什麼要節外生枝？”
“是我啊。”趙書萍笑着，卻看向遠遠立着的杜凡，“他是漢奸, 我殺他有錯嗎？”
“今晚他未必能活。”李馳野看得清楚。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叫杜凡手上沾上他的血。”趙書萍神色有幾分哀慼, “也許他不會領情, 可這是我唯一能爲他做的。就當, 就當感謝他給我的貨物好了。”
夜色深濃, 他們的對話遠遠的傳開，杜凡聽得清楚, 卻只是皺了皺眉。
“你爲什麼不去跟他說？”李馳野轉身，“是在拖延時間吧？”
“你不也是在配合我？”趙書萍不再看遠處，認真的對着李馳野道：“我知道你們已經有了懷疑，就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不過是信仰不同罷了，那些東西都會用在抵抗日寇上，這個我可以保證。”
李馳野看了她一會兒，低聲嘆氣：“你長大了。我相信你。你是不是要離家了？”
趙書萍笑得釋然：“謝謝你。我是要走了，要去一個更廣闊的天地，再不困在小情小愛裡了。拜託你，轉告爸爸。”
李馳野轉身，一揚手，士兵們讓開了一條道路。趙書萍再不回頭，身影隱沒在夜色中。
李馳野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後，發現杜凡正看着遠處黑漆漆的江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像是有感應一般，杜凡忽的轉過身來，對上李馳野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夜晚對於城裡的人們來說和之前千萬個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而燈火通明的杜宅裡，一臉倦色卻始終等在客廳的白圓圓忽的站起來，唬得張媽一個機靈，連忙扶住了她：“你這是做什麼啊孩子。”
“媽，他們回來了。三爺他們回來了。”白圓圓急慌慌的抓住張媽伸過來的手臂。一顆心吊起來，她不敢說，她怕一開門，沒有小山的影子。
“我們回來了！”小山推開門，不顧身上的血跡，大步跑到廳堂裡，一把抱住圓圓，用力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也不鬆手，只是擡起頭，向張媽露出森森白牙，勉強笑着說：“我們回來了，除了阿鐵。”
張媽嘆口氣，擡手揉揉眼睛，才說：“都是命。明天我去看看他兄弟，那孩子不小了，怕是難過得很。”
“羅大哥已經去了。”小山覺察到胸前濡溼了一片，便緊了緊手臂，把圓圓摟得更緊了些，才道：“媽，給我們做點吃的吧，一晚上都累了，杜大哥還要給兩個重傷員看傷呢。”
張媽應了，連忙走去廚房忙碌。小山看屋裡沒了別人，才摟着媳婦坐下，笑着道：“別哭了，多難看，我好好的回來了，你還懷着孩子呢。”
白圓圓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一向在小山面前威風八面的丫頭此時全然的惶恐無措，看得小山心也跟着揪疼起來。他親吻着她的臉頰，輕聲道：“都過去了，沒事了。”
白圓圓點頭，剛想說什麼，小山身上的血腥味道卻猛地竄入鼻息，她推開他就嘔吐起來。一直不曾出現的孕吐竟然在這個時候開始了。頓時又是一片兵荒馬亂，小山手忙腳亂的拍打着她的背，又端了水來幫她漱口，好一陣子才把屋子收拾利索，杜凡帶着人也都回來了。白圓圓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知道小山身上受了傷，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直到杜遠幫他處理了傷口又再三保證傷得不重纔回房間休息。
張媽端上來的是炒飯，一人一碗，大家潦草的吃了，客廳裡卻不再有剛纔刻意製造的輕鬆氣氛。
杜遠先是簡單說了一下兩個重傷員的傷情，一個傷到了內臟，需要長期休養，一個廢了一條腿，以後只能靠柺杖行走了，杜凡嘆口氣：“以後兄弟們多照應些吧，按老規矩。阿鐵那裡，後事就讓羅剛幫着辦，他就一個弟弟，以後跟着，跟着張叔吧，學學開車，別去動手了，總要給他家留個血脈。”
衆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保福問：“三爺，咱們這關算是過了吧？”
杜凡點頭：“二哥已經送到大哥那裡了，之後陳氏商行就要退出上海灘了。大哥二哥要走了，義父跟咱們留下。以後的事情，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已經是黎明時分了，衆人各自回家休息，走在最後的孟離看了看依然坐在客廳的杜凡兄弟，默默的回手把門關上，齊懷壁的事情他多少是知情的，可他一向不善言辭，也無法勸解。
“哥，那個齊，”杜遠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那人遺棄了他們母子，又甘心當起了漢奸，杜遠對他當然沒有任何好感，可是他就那麼死在自己面前，杜遠感覺十分複雜，很想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竟然連稱呼也找不到一個妥當的。
“他是咎由自取。他走上那條路的時候就該想到今天的後果。”杜凡沉聲說着，“我叫人看住了他的遺體，通知了他的女兒，算是仁至義盡了。”
“你叫李馳野去做的？”杜遠並不意外，“那倒是可以放心了。他今晚也算是沒白去。不過似乎欠了他一個人情，而且你應該特別不願意欠他的人情吧。”
杜凡捏着眉心，有些疲憊的道：“不是欠他人情，合作而已，沒什麼願不願的。你想多了。”
“是不是我想多了不重要，”杜凡道，“姓方的小姑娘想多了才重要。趙書萍今天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不然那批貨可真成了燙手山芋了，你可別說你真想要啊。”
“不管怎麼說，她殺了那人，也就註定了跟我們只能是陌路了。”杜凡站起來，“你不是要給阿瑾打電話？還不回去？”
“回，這就回。”杜遠跟着站起來，“你還要出去？”
“今天見了血，出去走走。”杜凡淡淡的說。
開車在安靜的街上慢慢的跑着，杜凡再一次羨慕起成了婚的小山。從那樣一場廝殺中回來，再加上已經成爲仇敵的親生父親就那麼死在自己面前，他的情緒也不是那麼穩定，可是自己是兄弟們的主心骨，他只能鎮定再鎮定，等到一切平靜下來，他只想坐在那個柔軟的安靜的女孩身邊，讓她那雙明亮得驚心動魄的眼睛照亮他晦暗的血腥的夜晚。
不知不覺就到了趙家門外，杜凡深吸口氣，他決定要做一回夜探香閨的壞事，去看那個喜歡的姑娘。
可是香閨探了，姑娘卻不見了。姑娘的外祖父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