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談話嚴肅但是並不冗長，很快陳明和就讓杜凡送白玉蘭和方晏二人回家了。決定做得也很利索，只是方晏沒有想到，自己極少主動拿什麼主意，就這一次，卻帶給了她一生難以治癒的傷痛。
白玉蘭在陳明和表態之前就答應了，而且非常高興有這麼個辦法。方晏眼睛發熱，只是喃喃的重複“白姨，對不起……”，白玉蘭拍着方晏的手笑：“這點犧牲不算什麼，我很高興能擺脫這一劫，只不過白姨要失業一陣子了。”
“我的女人什麼時候要擔心吃不上飯了？”陳明和插了句話，竟然讓白玉蘭紅了臉。
分別的時候，陳明和認真的看了方晏兩眼，纔對杜凡說：“這個小姑娘，難得……”
杜凡卻是第一次當着別人表態：“她很好。”
方晏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聽見白玉蘭問她：“你也覺得他很好嗎？”
“誰？”方晏下意識的問，她還陷在剛纔看到的那一幕裡，一時沒反應過來。原來白玉蘭跟陳明和，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這算不算這些天來唯一的好消息……
白玉蘭努努嘴，朝着杜凡站立的方向。
“他是很好的人。”方晏馬上說，然而白玉蘭臉上的不太認可的那種“他是好人全上海灘就都是好人了”的神情實在是太讓她有壓力了，她有些不自然的說：“他對我一直就很好，而且他並沒有傷害過無辜的人。”
白玉蘭嘆口氣：“罷了，我這事情還要他動手呢，這一關過去了再說。”
雖然有杜凡的保證，看到躺在病牀上因爲疼痛而睡得極不安穩的白玉蘭，方晏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兩天，影星白玉蘭因爲拍攝廣告的時候設備突然失控而受傷住院的新聞已經在上海灘人盡皆知了。據說白玉蘭傷得很重，需要長時間住院治療，恐怕她的銀幕生涯也就要到此爲止了。又據說她跟陳氏當家關係不同尋常，也許傷好以後就要入豪門了。
當然這些流言蜚語對方晏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更關心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徐氏和日本人那邊能不能放棄白玉蘭，另一件就是白玉蘭什麼時候會康復。白玉蘭受傷之後，徐氏已經派人來探望過，昨天徐江更是親自過來了一趟，看着白玉蘭傷勢沉重也無法多說什麼，而聽說她可能短時間內都無法行走的時候還非常惋惜，也沒有提起新片的事情，大約是要重新選人了。而日本人那邊，伊藤商社送來了一個花籃，表示了關心，再沒有其他的表示，杜凡告訴方晏，事情出了，日本人不高興是肯定的，可是再不高興他們也要接着找別人辦他們的事情，這樣就不會一直盯着白玉蘭了。眼下麻煩的是，白玉蘭的傷勢不能作僞，她是真的傷得很重，所以需要好好治療。
“不哭了，白媽帶着那個小女孩兒過來了，讓她們先照顧一下，我帶你吃點東西，你再來。”杜凡摸摸她的頭，替她披上大衣。
方晏跟白媽招呼過，又叮囑了圓圓一定要小心照顧之後纔出門去，病房外面小山正百無聊賴的轉着一把小匕首玩，當然是帶着刀鞘的。看着杜凡和方晏出來，他站起來朝着方晏擠眉弄眼一通。就算方晏心情很不愉快，也被他逗得扯了扯嘴角。
杜凡看看小山，又瞟了一眼遠處站着的兩個兄弟，輕聲對方晏說：“放心吧，這裡很安全，等白小姐情況穩定了我們就接她回家休養，不會有事的。”說着，他伸手牽過方晏的手，把她微涼的指尖握在手心裡，才慢慢的走着，“到時候我弟弟和未婚妻就回來了，我弟弟是醫生，他可以治好白小姐的。”
方晏仰頭看着杜凡：“弟弟？你有弟弟？”
“是，我沒有告訴過你吧。”杜凡牽着方晏慢慢的走，這是第一次，卻自然得好像早就已經走過無數次一樣，他微微的笑，“我弟弟叫杜遠，留洋多年了，學醫的，比我這個粗人強多了。”
“你不是……”方晏脫口而出，卻又有些羞赧，便低了頭看地。
杜凡輕笑，用另一隻手幫她把大衣上的帽子戴好，推開了醫院的大門。羅剛正等在外面，見他們出來，連忙拉開了車門，不想杜凡在方晏坐好後也坐上了後排，緊挨着方晏。羅剛愣了愣神兒，趕緊上車，卻不敢再擡眼看方晏了。
吩咐了羅剛找個吃飯的地方之後，杜凡繼續跟方晏說：“他的未婚妻叫孟瑾，對了，就是孟離的姐姐，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孩子，你會喜歡她的。”
方晏忽然覺得這個談話的感覺很像……便往旁邊坐了坐，也不說話，扭頭朝車外看。
杜凡輕笑，看一眼開車的羅剛，又說：“這陣子因爲白小姐的傷，我看你也沒去學習了，下一步怎麼辦？”
“啊？”方晏轉頭，看着杜凡有些無奈的樣子，眨眨眼睛道：“我不打算再去了，先生教過了，我自己練就好。其實白姨受了傷，我已經跟兩位先生說過了，他們也明白。”
杜凡“唔”了一聲，才道：“其實你想做什麼都是可以的，一切有我。”
羅剛突然“撲哧”笑了一聲，然後連忙說：“三爺，我什麼都沒聽見，就是想起一個笑話。”
方晏的臉忽然紅成一片。
然而這樣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很久。下午的時候白玉蘭忽然發起高燒來，叫了醫生來看，醫生檢查過後神情緊張，直說像是發生了嚴重的感染，情況非常不好。
看着白玉蘭不正常的臉色，聽着白媽壓抑的哭泣聲，方晏兩腿一軟，就再也站立不住了。杜凡眼疾手快，把方晏撈起攬在懷裡，只聽見她說：“是我害了白姨。白姨養大了我，我卻害了她。”
杜凡緊緊摟着方晏，在她耳邊道：“你沒有害她，她只是生病了，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出的那個該死的主意，白姨不會這樣的。”方晏定定的看着白玉蘭，忽然他扭回頭，死死的盯着杜凡：“求你，幫白姨找最好的大夫好不好？換一家醫院吧，行不行？你能做到的對吧？都說你是了不起的人物，你一定能的吧？”
杜凡對白玉蘭並沒有什麼感情，最多覺得有些可惜罷了，只是方晏的樣子讓他心疼得很，他安慰她：“晏晏別急，這已經是最好的醫院了，孫醫生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了，我弟弟也該回來了，我叫他來，好不好？白小姐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好，拜託你了。”方晏直勾勾的盯着他，“你說沒事的，對，你沒騙過我，白姨不會有事的。”說完就轉過臉去，從杜凡的臂彎裡滑下，跪坐在牀邊，只看着白玉蘭。
杜凡嘆口氣，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彎腰把方晏從地上抱起來放在椅子上，這才起身出門，招了人過來吩咐了幾句，又回到房間裡，坐在一側的小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華燈初上的時候，看着用了很多藥依然沒有清醒的白玉蘭，方晏終於掉下淚來。這時候房門被敲響，一直縮在門口的圓圓像被驚到一樣，跳起來去開門，卻不妨進來了好幾個陌生人。“你們……”圓圓詢問的話沒出口就被小山捂住了嘴，他小聲在圓圓耳邊道：“這是自己人，最好的大夫。”說完就拉着她出了房間，只是房間裡一瞬間有些兵荒馬亂的，也沒人注意這兩個半大孩子。
“哥，”打頭的是一個身材頎長戴着金邊眼鏡的年輕人，他一進門就撲上來抱住了杜凡，神情有些激動，“我回來了。”
杜凡顯然也十分高興，但還是馬上推開了他，沉聲說：“回來就好，咱們過後談，你先來看看。”說着，就引着他去了白玉蘭的牀邊。
年輕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同樣高挑的妙齡女子，她叫了一聲“杜大哥”之後，也跟着走到牀邊。
這時候方晏已經站了起來，並把椅子推到一旁，默默的讓出了牀邊的位置。她雖然不認識前面兩個人，後面的孟離和拿着病歷的孫醫生她可不陌生，再說，有杜凡在。
他們看完了情況，就急匆匆走出了房間和孫醫生討論去了。然而方晏的臉色更加蒼白起來，她不是沒看見幾個人臉上凝重的神色，是不是白姨真的很危險……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子重新進來，問：“今天除了孫醫生，還有誰來過嗎？”
方晏直覺這個問題很重要，但是上午除了護士趙小姐她沒有看見別人，下午雖然醫生護士來回多次，每次孫醫生都在的啊。這個時候白媽說：“中午小小姐和杜先生出門的時候，有一位護士小姐進來給小姐打過針。”
“您認識那位護士小姐嗎？”杜凡忽然問。
白媽仔細想了想，搖搖頭：“不認識。她進來說需要打針，然後打完針就走了，還交待我要好好照顧。”
“您下午又見過她嗎？”杜凡站了起來，和那女子對視了一眼。
白媽還是搖頭：“沒有，那位小姐個子比較小，雖然護士小姐都戴着口罩，但是下午來的裡面肯定沒有她。”
那女子沒再說什麼，又看了杜凡一眼，轉身出了門。
杜凡剛關好門，就看見方晏直直的走到自己面前，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那位小姐是什麼意思？白姨的病是不是人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