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一句來評價這麼一個人。
他對得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那個愛着他的人,劉青松這般想着,但不過如何,再怎麼難以割捨,這個故事也已經結束了,這個江湖之中的恩恩怨怨不會因爲死亡而停下,他知道,明天仍然風起雲涌,總會有人制造出更加壯觀的驚心動魄。
所以他纔對於這個江湖,充滿了一種希望,因爲這便是他的信仰。
在劉青松走後,周鐵衫跟劉錦程相視一眼,劉錦程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意思已經很是明顯,周鐵杉邁着有些沉重的步子來到墓碑前。
“雖然一同在西城區這麼一個江湖數十年,但你我並沒有多少交集,或許,這便是我的遺憾吧。”他俯身輕聲喃喃道,聲音微弱到連他自己都聽不清,雖然不能保證他所說的都是真話,但至少這種程度,也並不一定會是假話。
“不丟人。”他最後吐出這三個字,然後緩緩直起腰桿,衝馬溫柔拱了拱手,馬溫柔則對周鐵衫微微點了點頭,他就這樣轉過身走向了那下山路。
至於周康成,雖然心中一直想着離這個女人遠一點再遠一點,但其實在心的最深處,還是一絲僥倖,所以他還是戀戀不捨的瞥了一眼馬溫柔,一臉不甘心的跟着周鐵杉離開,此刻他終於意識到,在這個圈子之中,他只是一個無比不起眼的存在,甚至都不值得她注視。
一向是處於光鮮亮麗角度的他,一時無法適應這種被無視的感覺,這讓周康成不由攥緊拳頭,野心在泛濫着,他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踏到一個讓她注意到的高度。
隨着周鐵衫離開,劉錦程也往前踏出一步,他站在墓碑前,從西裝之中掏出一盒早已被淋溼的煙,這是一盒沂蒙山。
抽出一根放到遺像前,他慢慢蹲下,就這樣凝視着黑白相片上的那一張臉,他不像是周鐵衫跟魏九並沒有什麼交集,因爲跟魏九同歲,所以他幾乎見證了這個男人的崛起,而且這一場風暴,他也按照這個老友指的一條路所走着。
“看來你欠我的這一個人情,是不打算還了。”劉錦程一臉感嘆的說着。
良久,唯有不停落下的雨點落在他的身上,他苦澀的笑了笑,然後起身說道:“老夥計,不管你所做這一切到底值不值,但這多年格局未曾真正改變的西城區,在之後,要改變了,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所走的那一條路到底是否正確,但這已經形成了一股誰都無法阻擋的洪流,或許對於你來說,終於如願看到了西城區這多年以來未曾有的改變,但是老夥計,有的時候,死亡並不一定是解藥,同樣也可能是毒藥。”
說完,他也轉過頭看向馬溫柔,然後馬溫柔衝他微微點了點頭,劉錦程就這樣帶着劉賢象跟老夏離開。
隨着這三方大勢力的離開,馬溫柔看向陳燦說道:“別客氣了,來吧。”
衆人看向這個窩在最後臉上帶着幾絲窩火的傢伙,陳燦立馬挺起胸脯,臉上涌上一股可怕的自信,他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上前去,不像是剛剛那三位大佬那般微聲說上兩句,而是直接扯着嗓子說道:“九爺,對於這麼一個江湖,您是位偉人。”
說完,就這樣很是乾脆的轉過身回到人羣。
這麼一個野狗的發言,似乎在這麼一個場合製造出了那麼幾絲黑色幽默。
馬溫柔微微笑了笑,她就這樣走到墓碑前,然後一隻手放在墓碑上說道:“安息吧,由我把這個舞臺帶到新的高度,如果真的怨恨我,就給我託託夢,我們好好聊聊。”很乾脆利落的說完,她收回手,然後走到李般若身旁對其說道:“我能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李般若表情沉重的點了點頭,對於能夠出席這一場葬禮乃至有幾分大費周章的馬溫柔,李般若心中充滿了一種感激,算是暗暗記下了馬溫柔這麼一個人情,不過對於馬溫柔的形象,在他心中仍然只是一個黑色代名詞。
如果沒有馬溫柔出來撐這麼一個場面,或許九爺的葬禮,就真的成了一種偌大的諷刺,雖然有幾分自欺欺人了點,但如今這一場葬禮除了這糟糕到極點的天氣以外,還算體面,至少對得起九爺的身份。雖然李般若對於面子沒有執着,但是他不甘看着九爺最後走的如此狼狽。
馬溫柔最後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韓朋義跟吳英,然後對薛猴子說道:“我們走。”說完,就帶着薛猴子跟蟲蟲動身離開。
韓朋義則緊緊盯着她的背影,然後他對一旁的烏鴉低聲說了幾句,然後繞過人羣跟了上去。
這些舉動,李般若當然都看在眼裡,但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只是不停擦着臉上的雨水,然後拍了拍身旁灌子的後背,然後說道:“道一個別,然後回去吧。”
一直看着那墓碑表情凝重的灌子回過神來,他默默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遺像前,然後直接雙膝下跪,就這樣磕了四個頭,然後就這樣匍匐在地上,頭碰觸着這冰冷的地面。
“九爺,如果沒有您,就沒有現在的灌子,曾經我說過,無論對或是錯,我都願陪你走到最後,或許我並沒有做到一直守在你身後,但至少這最後一程,我問心無愧的陪你走完,這是我這輩子現在唯一的遺憾,但是曾經你也說過,遺憾纔會使一個人擁有靈魂,我曾經不懂這麼一句,現在我明白了,所以以後,我會帶着你給予我的一切,然後活着,終有一天,我會讓這個江湖銘記我的名字,就好似您一般。”他說完,然後慢慢起身,並沒有打掉身上的淤泥,那是註定會被雨水所沖刷掉的。
他再次走到李般若眼前,然後說道:“如果有什麼難處,可以隨時跟我聯繫,我能夠出十分力,絕對不會少出一分,我不希望九爺所留下的這點東西,就這樣沒了。”
雖然灌子這句話說的有些刺耳了點,但對於瞭解灌子到底有着怎樣脾氣的李般若來說,似乎也無可厚非,或許這一場巨大的風暴過後,他已經不像是從前那般毫無顧慮的發泄自己的情緒,因爲他很清楚,現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代表着什麼。
“你也注意點,雖然這一場風暴看似結束了,但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再殺出來什麼混世魔王。”李般若很是沉穩的說道。
灌子點點頭,然後給予王淘一個眼神,兩人就這樣默默離開,或許在轉過身之際,他終於可以喘出去那麼一口氣,終於走過了這九爺的最後一程,但以後,在丟掉了這麼一個信仰之後,到底該以什麼態度面對這麼一個江湖,在灌子心中,還一直是一個問號。
內心跟身體都在忍受的阿濱,聽着李般若跟灌子的對話,很難想象,想幾個月之前兩個人還水火不容,現在已經到了互相理解的地步,或許這便是成長,也是不得不的成長,而自己在這麼一場風暴之中得到了什麼呢?
阿濱本開始自問起這個問題,但下一刻又覺得可笑,難道親眼目睹着這個西城區最大的梟雄喘出去最後一口氣,還不值得銘記嗎?
雖然自己所得到的僅僅只是悲涼,但自己是否也在這一片悲涼之中成長了呢?
隨着灌子的離開,闖子也衝身後的唐金跟纓子擺了擺手,三人就這樣走到墓碑前,然後一同跪下。
連磕了四個響頭之後,闖子埋着頭說道:“九爺,如果有什麼遺憾,隨時給闖子託一個夢,我一定會爲你解決的明明白白的,你放心,你所留下的東西,我拿命來捍衛,誰要是敢說你是一個敗者,我撕爛他的嘴。”
闖子的聲音不大,但足以在場的衆人能夠聽清,這哪裡是什麼悼念,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放狠話,不過無論是李般若還是鶴靜,乃至是一旁縮着腦袋的陳燦都很清楚,這個做事一向瘋狂的傢伙,不會開這種玩笑,也絕對不會僅僅只是危言聳聽。
闖子撂下這麼一句後起身,然後默默回到人羣,最終李般若跟鶴靜相視一眼,兩人都明白對方眼神之中的意思,李般若衝鶴靜微微搖了搖頭,然後鶴靜才往前踏出這麼一步。
她並沒有跪下,只是站在墓碑前,看着他的遺像,然後低下頭喃喃道:“這一生,我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夠體會這種場景,畢竟我這麼一個無依無靠被這個世界所拋棄的人,根本不值得被人愛,甚至都不知道被人所痛恨。這些年,是你讓我找到了這茫茫黑暗之中光芒,你教我如何抓住自己的信仰,然後最後被你上了這麼一堂課,是告訴我這個江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嗎?”
說着,她微微搖了搖頭,擦掉臉上的雨水,這個一向冰冷的被人一直形容如同一條毒蛇的女人,似乎沒有人相信她會哭,到了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