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讓人無法忍受的痛苦有很多,而且更多。
思想或許不怕子彈,或許不畏生死,但這種痛苦之下,很難讓人無法想象到動搖這麼兩個字。
火鹼仍然在一點一點侵蝕着她的皮膚,揮發着最大的痛苦,讓她除了掙扎,乃至都記不起自己到底是誰。
兩個帶着面罩的人就這樣看着,誰也看不清他們的臉,到底是憐憫,還是瘋狂,但坐在桌子另外一邊的郭奇虎則一臉的煎熬,或許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加無奈的事情了,他就這樣看着郭銀鈴因爲過於疼痛變的不像是一個人樣,好似一頭關在籠子被人一刀一刀分食的野獸,再怎麼抱頭鼠竄,也無法改變其命運。
也許在看到這麼一幕之後,這個世界的所有真善美,都成了狗屁,郭奇虎很瞭解這是一種怎樣的疼痛,因爲在他的手臂上,也有着一道惡魔的吻痕,這是他曾經年輕時所犯下的過錯,那時的他擁有着信仰,擁有着一切,但在這一種痛苦面前,他毫無防備的丟失了這一切。
“夠了。”郭奇虎見她已經叫不出聲來,開口說道。
另外一人直接拿起推車上的玻璃杯,把裡面的液體直接倒在她的手上。
弱酸來稀釋她手上的強鹼,終結了她痛苦的源泉。
手背早已經被燒成了一道可怕的疤,頭髮凌亂的她垂下頭,臉色無比的蒼白,在長髮的遮掩下,無法辨認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神情,就好似死了一般。
“告訴我一切。”郭奇虎說出這麼一句,心中也默默鬆了一口氣,因爲最痛苦的階段已經過去,他認爲郭銀鈴在感受到這一種痛苦過後,絕對不會再有抵抗的心思,至少曾經的他是這般做的。
在這些年,他見過很多人品嚐過這一份痛苦,唯有一個人不肯屈服,但也僅僅是在第二輪後直接招供,雖然他對於此刻的郭銀鈴無比心疼,可能這輩子也抹不去剛剛那個畫面,但是不管怎樣,這一切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她慢慢擡起頭,蒼白的臉上眼淚似乎都已經揮發,痛苦讓她的眼中佈滿了血色,嘴中的護齒讓她說不出來話來,只能夠發出那來自於靈魂的吶喊,但是在她的眼睛之中,卻迸發出一種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堅定。
下一幕,讓郭奇虎釋然的表情徹底消失不見,因爲她默默搖了搖頭,儘管在搖頭的瞬間,淚水再次涌出,對於那一種痛苦,她充滿了畏懼,但是卻不願在這一份痛苦之中區分。
思想,或許戰勝不了這一種痛苦,但是也絕對不會讓在這一份痛苦輕易的戰勝她。
“你...你...”郭奇虎已經說不出來話來,而那個兩個行刑人手上的動作也停下,因爲他們本來認爲這一切早已經結束,已經開始收拾起來,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會搖了搖頭。
這一次,在面罩之下,有人露出了敬畏,但另外一個,卻露出了可悲。
“郭銀鈴,難道你就算是死,也不願說?”郭奇虎拍桌站起,眼睛瞪的很大,他無法接受這一切,今晚所發生的糟心事已經夠多了,而照現在看來,只會更多。
她輕輕點着頭,汗水早已經浸溼了她的白色襯衣,甚至她都不敢看她那滿目瘡痍的手掌,但她卻能夠毫無動搖的看着郭奇虎,她不願意否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倔強到讓人無法理解。
郭奇虎慢慢坐下,眼中多了一分狠毒,他說道:“繼續。”
兩人相繼無言的再次忙活起來,其中一個再次用溼紗布擦了擦郭銀鈴的右手背,另外一個再次拿起這裝滿了強鹼的燒杯。
“再撐下去,你可能會死。”這個戴着面罩的女人在擦完她的手背之後,用微弱的聲音說着。
而郭銀鈴,這是一臉平靜的看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開始吧。”郭奇虎揉了揉他的太陽穴說道。
男人把燒杯上的強鹼粉末就這樣再次倒到她的另外一邊手背,水與強鹼的反應幾乎不給於一個人思考跟緩衝的時間,然後便是徹底的疼痛。
這一次,她嘶聲力歇痛苦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別墅,好似警鐘一般敲響在了所有人的心,這便是違背郭家意願的下場,無論是誰,都不例外。
郭奇虎點燃一根菸,看着徘徊在崩潰邊緣的她,每一次她疼昏過去便會被更加劇烈的疼痛而強行叫醒,也許對於郭奇虎來說這只是一根菸的功夫,但是對於她來說,這短短一支菸之間,她可能需要承受一個人一生累積都達不到的痛苦。
而她所做的那一切,是否值得她如此的痛苦呢?郭奇虎開始有些懷疑起來,從她義無反顧的接受第二次起,他便率先開始動搖起來,似乎他跟她比起來,失敗的很徹底。
這一次所持續的時間更長,所燒灼的面積更大,她最後幾乎沒有了聲音,唯有表情在劇烈的抽動着,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人,更難想象這是一個集世界所有美好於一身的人。
疼痛一直持續到最後,郭奇虎見郭銀鈴幾乎面如死灰,反應也沒有起初那般強烈,纔開口說道:“結束。”
那女人手中早已經準備好了弱酸,就這樣潑在那早已經不成樣子的手背上,她的表情才慢慢舒緩下來,只不過臉上早已經沒有了絲毫的血色,連嘴脣都成了白,一滴一滴的汗珠混合着淚水落下,看起來無比的狼狽。
對於郭奇虎來說,郭銀鈴能夠撐過第一輪,已經算是奇蹟,至於這第二輪,已經成爲了沒有懸念的事情,但他之所以會一臉的煎熬,是他知道郭銀鈴的所有掙扎,在這種痛苦面前都是無畏的,在某種意義上,她不僅僅敗了,而且還白白經受了如此之多的痛苦,這並不是一個聰明人的選擇。
他起身慢慢走向幾乎已經算是昏死過去的郭銀鈴,看着這麼一個傻孩子,他的心中並沒有一點對於事實真相的期待,而是寧願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切,便是現實,他也想不到最後竟然搞到這個地步。
但還是搞到了這麼一個地步。
郭家是這樣,他也是這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如果你一開始便說出你所知道的這一切,不就不用受這種痛苦了?”郭奇虎站在頭髮凌亂的郭銀鈴身前,他的臉上充滿了苦澀。
她,慢慢擡起頭,臉看起來好似憔悴到了極點,一瞬間蒼老的像是一個老人,但唯獨沒有改變的,唯有那一雙大大的眼睛,裡面所透着的光芒,似比郭奇虎這一生所見過的任何東西都要閃耀。
她動着乾裂的嘴脣,卻怎麼都說不出來話來,也許在某種意義上,她的精神都到了休克的狀態。
郭奇虎看出了什麼,俯下身靠近她聽着。
“這一份痛苦越是深重,我的選擇,就越是正確。”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郭奇虎按斷了手中的煙,他發現自己的額頭上都冒出一層冷汗,他看着她兩隻慘不忍睹的手,那心中的所有的複雜在這麼一刻宣泄出來,似乎成爲了一種憤怒,他衝郭銀鈴有些瘋狂的喊道:“這一份自由,就真的讓你忘乎所以?”
而她,只是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小興安嶺那一片天,很漂亮,等你親眼看到那一片星空,你就會知道,我們的痛苦,到底是多麼的渺小...”
“繼續!”郭奇虎衝兩人一字一字的說着,表情早已經猙獰而扭曲着。
兩人同時一愣,因爲他們也沒有見過有人能夠抗住這麼兩輪,這兩個手背已經廢掉,他們還一時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還愣着幹什麼?我說動手!”郭奇虎看着呆若木雞的兩人,吼道。
“在哪裡動手?”男人小心翼翼的問道。
“只要不是臉上,哪裡都可以!”郭奇虎邁着大步離開,再次從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他不再去郭銀鈴的臉,那似乎成爲了他所最厭惡的表情,他只是悶着頭,抽着煙。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看向這麼一個堅強到讓人聯想到奇蹟這個詞彙的女孩,或許在他們的臉上,也露出了於心不忍,但最終,女人還是用水而沾溼紗布,她輕輕拉起她的襯衣,露出這纖細的手臂,接下來的動作很是僵硬,即便是有着面罩遮掩,但她仍然不敢去看這個女人的眼神。
那好似是這個世界上最銳利的刀子,直刺她的心,此刻她突然有了那一種感覺,做完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做了。
“快點!”郭奇虎見兩人不肯動手,督促着。
紗布浸溼她的手臂,那白色的粉末就這樣灑在了所浸溼的地方,而她,卻在那麼一刻,突然笑了。
痛苦慢慢消失不見,她擡起頭,不再是那漆黑的屋頂,不再是那個囚籠,而是一片星光璀璨,一羣孩子在衝她輕輕眨着眼睛,她伸出手去觸碰,又好似靈魂已經離開了這個驅殼,那一刻,她認爲,這便是永恆,也正是她所追逐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