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麼久,還能聽到你喊我一聲爺爺……”顧一雷呵呵的笑着,朝慕然招了招手,“小然,過來,到爺爺身邊來。”
慕然下意識的睨了眼顧南琛。
他的臉,在昏暗燈光下,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陰影下的神情,她看不見。
深吸了口氣,她擡腿,走向顧一雷,筆直的站在牀邊。
顧一雷滿是皺紋的手,握上了慕然的手腕,視線越過她,望向了顧南琛:“你,先出去吧,我有話想和小然說。”
顧南琛薄脣抿成了一條線,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臥室。
慕然的心“咯噔”了一下。
面對顧一雷,慕然的心裡,說實話是有怨的。
這種怨,是壓在心底最深處,沒有辦法發泄的怨。
讓她單獨與顧一雷待在一個房間,她很不願意。
“小然,你恨我嗎?”似是察覺到慕然焦慮不安的情緒,顧一雷微微嘆了一聲。
慕然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的提起。
她想回答,恨。
怎麼可能會不恨呢……
如果不是因爲他的野心,媽媽也不會死。
可是……
看着這個明明在六年前,還滿目威嚴,精神抖擻的老人,此時臥病在牀,滿臉滄桑……
她還能說出“恨”嗎?
“我知道,你恨我。”顧一雷嘴角扯了扯,輕輕地笑了,“小然,從那日南琛帶你回老宅,我得知你是魏素心的女兒後,我就知道……你遲早會知道這件事,你也遲早會恨我,我早就做好了……被你憎恨的準備。”
“顧爺爺……”慕然喉嚨一緊,覺得粉脣乾澀,小手不自覺的攥緊了衣角。
“六年前……你和南琛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顧一雷拍了拍她的手背,輕咳了聲,“我一直在等着……等着你來找我報仇,可是……”
老人的眼裡,有一瞬的放空,思緒已經回到了六年前。
“你住院的那段時間,我和南琛他爸媽想去醫院看你,被你舅舅攔了下來。”顧一雷握着慕然的手,漸漸地收了力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即便知道我和你媽媽的死有關,也沒有一味的將所有的錯,都推到南琛身上。”
當年,魏北恆將他們攔在病房外。
態度極其冷漠,開門見山的就說:“顧老,我知道我妹妹的死,與你脫不了關係,小然已經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她不會見你們的,還請離開吧。”
伍綺蔓對慕然原本就沒什麼好感,來醫院,不過是因爲從顧一雷口裡得知魏素心車禍的事情,心裡有愧來看看罷了,沒想到連面都見不到便被送走。
當即脾氣來了,怎麼也不肯離開。
魏北恆又道:“如果見到你們,那孩子恐怕……真的不會再原諒南琛了。”
直到後來,他們離婚,慕然也從未用他曾經“害死”魏素心的事情,去指責顧南琛。
“我們都知道,是南琛那孩子對不住你……是南琛那孩子做了錯誤的選擇。”說到激動處,顧一雷的情緒,有了些許的起伏,不住的咳嗽。
顧一雷看得出來,慕然對顧南琛用情極深,是啊,如果不是真的很愛很愛顧南琛的話,也不會爲了顧南琛,隱忍下所有的委屈。
世間,能夠爲愛做到這個境地的,怕也就只有慕然這麼
一個傻姑娘了吧。
“顧爺爺!”慕然慌了神,收緊雙手起身,扶住顧一雷,“顧爺爺,你先休息一下,等你身體好點,我們再說,好不好?”
顧一雷搖搖頭,呼吸有些絮亂:“爺爺的身體,爺爺最清楚,如果今天……今天不說出來,我……我無法瞑目。”
乾乾澀澀的脣,微微勾出一抹慈祥的笑容:“你是一個好姑娘,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即便今天南琛不讓我說,我也想將一切告訴你……”
“爺、爺爺……”
“你安靜的聽我說,聽我說完……”顧一雷顫顫的伸出手,撫上慕然的頭,“素心的死……並不是我一手主導的……”
猶如驚天之雷,將慕然轟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怔怔的望着顧一雷,眸中有着無措。
媽媽的死,不是已經得到了證實?當年和慕家合作的夥伴,操控那場車禍的元兇,是顧一雷啊!
怎麼可能……不是他?
就連顧南琛都承認了,不是嗎?
“的確,我與慕家的合作之中,做過不少類似於這樣的事情。”顧一雷閉了閉眼睛,面上的神情,痛苦而複雜,“但是那一次,真的不是我。”
當年,慕國耀的意外,導致那份生意的數據造成偏差,這一點點的偏差,很有可能造成經濟危機。
身爲慕氏集團的聯盟人,顧一雷便着手,準備銷燬原版數據。
沒多久,他就接到了慕國耀的電話。
可那通電話,並非慕國耀本人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男人,一個他從沒聽過的聲音。
陌生男人在電話那邊說:“這件事,慕總已經全權交給我解決,我會替慕家斷絕後患,就不勞煩顧總了。”
在商場上縱橫多年的顧一雷,警戒心極強,不相信慕國耀會找其他人解決此事。
掛斷電話後,他讓人去查這個男人的身份。
最後,在慕國耀包養的情人——徐瑤姿的證實下,那人的確是慕國耀安排銷燬數據的人。
再之後……
事情就發生了。
與顧氏集團無關的任何事情,顧一雷都沒放在心上,至於這件事的之後如何了,顧一雷根本沒有關注過。
如果不是後來顧南琛執意要娶慕然,他也不會調查慕然,從而調查到當年的事情。
原來……當年在安排銷燬數據的時候,撞錯了人……
導致慕國耀的太太,命喪當場。
“那個男人是誰?”慕然聽完一切後,倏地站起身,雙手包住顧一雷的雙手,急急地問道,“爲什麼……你之前不告訴我,爲什麼在聽到我媽媽不是徐瑤姿的時候,那麼的慌張!”
她雙眸閃着混亂的光耀,卷長的眼睫不停地顫抖着。
她無法相信顧爺爺的話。
很有可能,只是爲了讓她重新接受顧南琛,編造的藉口呢?
“小然……”顧一雷緩緩地搖着頭,蒼老的臉上,是說出一切後的解脫,“不告訴你,是因爲南琛的要求,他對你……”
一聲輕嘆,他還是止住了要出口的話,緊緊地握住了慕然的手:“這些話,爺爺已經憋在心裡六年了……爺爺告訴你,不是爲了替南琛辯解什麼,只是不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還讓你繼續恨着我。”
是顧南琛不讓顧爺爺說的?爲什麼?
顧南琛究竟想隱瞞她什麼事情?
如果顧爺爺的話是真的,那……曾經那個去銷燬數據的陌生男人,究竟是誰?
和……徐瑤姿,有什麼關係?
這個念頭,掠過慕然腦海的時候,她一個激靈,心驟然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徐瑤姿……
當時證實那個男人是替慕國耀的銷燬數據的,是徐瑤姿!
那個女人,當時不過是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婦,怎麼會知道慕國耀公司裡黑暗的那一面?
她怎麼沒想到呢,最希望她媽媽死的人,是徐瑤姿啊!
“小然。”
一聲沙啞無力的低喚,將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慕然喚醒。
她眨了眨眼睛,眼底漸漸恢復一絲清明。
“小然……無論你現在想到了什麼,想要做什麼,請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
看着慕然的小臉漲着不正常的紅,雪白的貝齒,緊咬着下脣,似是想將脣瓣咬破的模樣,顧一雷知道,這個聰明的丫頭,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
他鬆了口氣,解脫似的勾了勾脣,努力提高自己的聲音:“不要讓仇恨矇蔽了自己的雙眼,眼睛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的,心的感受纔是真。”
“南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護你……”
保護她?
慕然不解顧爺爺話中的意思。
隱瞞媽媽死去的真相,算哪門子的保護?
但在老人面前,她沒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只是抿着脣,一言不發。
“能當着你的面告訴你……真好……”顧一雷輕輕地笑了,聲音越發的小了,“能看到我的曾孫,能再聽你喊我一聲爺爺,我也知足了……”
是啊,真的很知足了。
藏在心裡的話,揹負着孫媳婦恨意這麼多年……終於解脫了。
他疲憊的閉上眼睛,滿臉放鬆。
慕然小心地扶着他,慢慢的躺下。
老人無力的半睜眼睛,露出寬慰的笑;“心裡踏實了,可以安心的睡個好覺了,丫頭,去南琛那兒吧,爺爺困了。”
慕然替他蓋好被子,望着老人那張極盡蒼老的臉龐,抿了抿脣,“爺爺,大寶還有一個妹妹,是雙胞胎,明天……我帶她來見你。”
那閉上的雙眼,又倏地睜開。
慕然看到了那雙渾濁老眼裡,盈滿了激動,閃爍着的,幾滴晶瑩淚光。
“好……好……我等你……我等我的曾孫女……”
慕然退出臥室後,入目的是一道靠牆而立的挺拔身姿,他的側臉籠罩在昏暗光線下,五官深邃如鑄。
脣片兒夾着一根香菸,白色襯衫緊繃的裹着他的身體,顯現肌肉分明的線條,領口解開了幾粒釦子,露出白皙精壯的胸膛。
整個人,看上去頹然無力。
慕然的心狠狠地抽了下,頓時覺得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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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