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遲?怎麼是你?”衛蔚用奇怪的目光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應該沒有想到會在豐都遇上我,一如我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他。
我們上次匆匆一別,還是因爲處理疫鬼。
我小時候盼望着父親可以回來,盼望着一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他,但當我見到父親,並且當他一次一次地出現在我生命中的時候,我竟然也會感慨,那還不如不見。
當初爺爺挾持阿芙,要她幫忙殺害父親的時候,就說如果不是因爲他回來,不過是因爲他想要帶走我,他便不會做出那麼偏激的事情。
所以倘若不是他突然出現,我是不是還可以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的生活?
我在感慨的時候,還注意秦越不時投過來一道道關切的目光,他見我看向了他,也不閃躲而是走了過來,“阿遲,進來坐坐吧。我想師傅也有話要和你說。”
他開口,眼中帶着期望,是盼着我可以點頭。
我有聽到藍藺一聲輕哼,然後氣鼓鼓地過來,拉着秦越離開,當着我的面就開始抱怨,“師兄,你答應過我,不會和她說話的,你只許喜歡我,你不許看她,不許和她說話。”
“我本來還在想,這處地方既然是凶宅,那麼到底是誰有這個本事,將這地界給租下來。”我打量了下着間屋子的裝潢,也看不出來到底是賣什麼東西的。“不過我知道衛先生的本事,應該不成問題。”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用這樣的語氣來同衛蔚說話,但便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寧採臣掛在我的肩上,就看着我們這樣大眼瞪小眼的模樣,也害怕得厲害,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他事後同我說,“阿遲,你生氣的時候,比鬼還嚇人。”
衛蔚嘆了口氣,他曾說過我這幅模樣沒有教養,我當時有回一句我有娘生沒有爹爹教,能有什麼教養,就讓他啞口無言了。
所以,他便再也不敢訓斥我。
“採臣,我們回去吧。”我本來是想和新鄰居打個招呼,順便提醒他住在凶宅裡要多多小心,不過現在看到是衛蔚,我便連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但是,他拉住我的胳膊,把我留了下來。“阿遲,你好好的怎麼不呆在湘西,來豐都做什麼?這個地方陰氣重,不適合你。”
其實我聽出了他話語裡的關心,但是我挺想問候一句,反正他已經二十年沒有管過我了,現在那麼關心,又是做什麼呢?
更何況提到湘西兩個字,那是牽連得我心上一疼。
但是他握着我的胳膊不肯放手,是一定要我把這事情解釋清楚的,我沒有辦法就回了一句。“我是跟着商榷來的。他是豐都的鬼君,阿芙是豐都的閻羅,他們兩罩着我,我能有什麼事情?”
可衛蔚還是搖了搖頭,不肯放手。“阿遲,他們始終是鬼,你始終是人,人和鬼,不一樣。”
他說得語重心長,可我聽着,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商榷同我說過,這世上有爲善的高僧,也有爲惡的邪道,人不能一概而論,鬼也是如此吧。tqR1
雖然我也知道商榷不是什麼好鬼,但是我挺想就這麼跟定他了。
衛蔚見我如此,雖然又急又氣,但最後只能是換做一聲無力的長嘆,“你來豐都,我真不知道衛子陵爲什麼沒有攔着你!”
我怔愣了下,爲什麼偏偏又聽到了我最怕的三個字。
我的爺爺衛子陵。
我因爲從小對捉鬼的術法不感興趣,所以對爺爺的瞭解並不多,只知道他是方圓百里最出名的捉鬼道士,也知道他本事極大,可以召喚百鬼,可以鎖住夜月,他一座宅子可以震懾百鬼,讓他們不敢靠近。
但當我從阿芙口中聽說,他問閻王借壽,飼養鬼胎種種,我又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瞭解他,他捉鬼保平安的是正,借壽命養鬼胎的時候是邪。
只是明明就一個人,爲什麼偏偏可以在這兩種極端當中生活,扮演一個亦正亦邪的角色呢?
關於爺爺的事情,我心中堆積得難受,就回了衛蔚一句。“爺爺不在湘西了,他和阿芙大人鬧崩了,房子塌了,百鬼將他拖入到了枯井裡,我聽阿芙說,那枯井直接下了十殿地府,也不知道他現在……”
我說不下去了。
這事情積壓在我心裡已經很久,我本以爲我都選擇性地忘記了。但是偏偏這個時候我才明白,有些事情就算是窮盡所有,強迫着自己去忘記,也終歸是會想起來的。
可衛蔚關注的重點,並非是爺爺被百鬼拖走進了地府,而是之前他和阿芙鬧崩的那段,“阿遲,你是說,衛子陵當初借壽命的時候,你也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
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那件事情即便是爺爺那麼煞費苦心,那麼想盡所有辦法都想要隱瞞,不還是一樣被人知道了嗎?
“我當初也是因爲這事情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所以纔沒有顧得上你,你可以原諒我嗎?”他十分期待地看着我,妄圖用那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換來我的原諒。
我就衝着他笑了笑。
“那之前你爲了不讓我出生,用產鬼謀害母親的事情,又怎麼算?”我把他的手打了下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進了秦衛的大門。
進去,我就把寧採臣扔在了地上。
商榷靠在門邊,我剛剛和衛蔚見面的場景,估摸着他也看到了。“怎麼,你們又聊得不愉快?”
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我怎麼可能和衛蔚聊得愉快呢?要知道,那就是我仇人!
可是心裡面的情緒又壓抑極了,就捉了商榷過來,“商榷,我可以在你的懷裡哭會嗎?”
他有些爲難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並不打算答應,但是吧,我本來就不會徵求他的同意,已經撲入他的懷裡哭了起來。我其實挺想告訴他,我想爺爺了。
但是,又覺得爺爺傷了阿芙,商榷未必會站在我這一面,心裡泛堵得難受,其實我也覺得爺爺那事情是做得不妥當。
哭着哭着就累了,我感覺似乎商榷是抱着我上了樓,然後放在牀上,再然後他就躺在了我的身側。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但就沒有辦法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