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濱海的飛機緩緩落地,候機大廳人滿爲患,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不知是不是關心則亂,隔着遠遠的人潮他覺得她瘦了不少,但那一雙眸子卻明亮得很。
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他說不出來的心煩,連曉沐走到面前都沒注意。
她笑得清澈,“大葉子,我回來了。”
他接過她手裡的行李,不由自主的擡手去揉她的頭髮。“嗯,回家吧。”
一路上關玄燁出奇的沉默,緊皺着眉頭。曉沐頻頻側目看他,消瘦的臉隱約可見青色的胡茬,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曉沐同樣瞭解他,“這些天很忙嗎?”
車子正在轉彎,他側頭看着後視鏡,點點頭,“嗯,有點兒。”
“一定沒有好好吃飯?”她雖是詢問的口氣,但是這明顯是個肯定句。遇到紅燈車子停下來,關玄燁轉過頭去看她,不禁反問:“你呢?”
想到那兩天的蔬菜宴,曉沐愣了一下,“我有按時吃飯。”
他捏了下她的尖下巴,有些不滿的問,“那怎麼還瘦了?”這個動作有些太過曖昧,曉沐兩頰緋紅,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到重點:“有運動來着。”
關玄燁有一瞬間看得癡了,等他急忙收回目光,眼前有剎那的蒼白。“嗯,我看到了,頒獎禮上你很美。”
他不想再錯過任何關於她的,所以一切都看得真切,包括那漫天的星辰。
曉沐紅着臉,傻傻的問:“國內有轉播嗎?”
他眼眸暗下來,搖搖頭,“有個朋友恰好在那邊。”蛇打七寸,那晚實時轉播的圖片,對他來說剛好是致命傷,他以爲水火不侵,卻疼得厲害。
回到家裡,曉沐就進了廚房,她準備了許多關玄燁愛吃的菜,洗着青菜的時候,連眼睛都是笑着的。坐在客廳裡的關玄燁遠遠看着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許久沒有看到小木頭這樣幸福的表情了,好似回到幾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曉沐。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覺得一身疲憊。
這時,門鈴響了。
“曉沐,”簡然從門外撲進曉沐的懷裡,大喊着:“生日快樂!”被簡然這麼一吼,她纔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與簡然抱在一起又笑又鬧。一旁的關玄燁走過來與站在簡然身後仍然被擋在門外的陶書航打了個招呼。
“哇,曉沐,你做了這麼多好吃的。”簡然眼尖的看到廚房裡正在燉的湯,無比興奮。“本來我說出去吃的,書航說你一定不願意,所以我們帶了很多材料來哦。”臨時僕人陶書航把三四袋子食材放在了料理臺上,對轉身曉沐說:“她挑的全是她愛吃的東西,全靠莫大廚大顯神通了。”
陶書航說完笑得詭異,曉沐一臉好奇的打開袋子,仔細翻看了一下就不由的失笑。
曉沐指着其中一袋水嗒嗒的挪動物體,“然,這些東西也太離譜了吧?”
“有麼?有麼?”在廚房裡碰東碰西的簡然,跳到曉沐身邊,伸着腦袋看進那袋東西,“這是上好的小龍蝦啊。我特意選的,一個個活蹦亂跳。”曉沐拿她沒辦法,扶着額頭,繼續問:“那這個呢?你打算怎麼吃?”
“黑椒牛扒。”她眨眨眼睛,一臉的祈求與口水。
曉沐服了她了,搖着頭把她趕出了廚房,開始處理那些她帶來的棘手食材。簡然歡呼着曉沐是世界上最善良美麗的人轉而纏着陶書航下樓去買酒。房子裡又安靜下來,只剩廚房的水聲關玄燁默默走進廚房幫她洗小龍蝦,才洗了兩個拇指就被夾了,不大不小的傷口橫在指尖上,鮮血直流。
曉沐低呼一聲,抓起他的手在水龍頭下面猛衝,溶進水裡血打着旋兒慢慢變淡。她着急,不停的問:“疼嗎?疼不疼?”
關玄燁不置可否,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略久,他把她拉進懷裡,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裡,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讓我一抱一會兒,好累。”
曉沐一時間有些嚇到,通紅着臉,僵直身體,任由他抱着。
“大葉子,你怎麼了?”她輕輕拍他的背後,好似安慰。
他沉默不語。都說十指連心,所以很疼,在心尖上。
等到簡然他們回來的時候,曉沐的小龍蝦已經下鍋,關玄燁則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曉沐不習慣他的安靜,頻頻走神。油鍋燒得很熱,翻動的時候油花四濺,曉沐放空了,手上被濺了兩滴。她皮膚薄,幾秒鐘的時間就微微紅腫了。關玄燁護她在懷裡,黑着臉把火關掉。跑進臥室拿了急救箱,然後拉着她在客廳坐下。
他默默清理傷口,默默上藥,目光收斂看不真切。她難受,不是手上,也是心裡。“我們兩個太笨了。”
“對啊,太笨了。”說這話的時候,關玄燁眼裡太平靜,曉沐有一瞬間不認識眼前的人。
在一旁着看的簡然匆匆瞥了一眼關玄燁,從他手裡牽過曉沐的手,“還疼嗎?都是我不好,買了些什麼鬼東西小木頭,我們出去吃吧。”
“就要做好了,不要浪費。”曉沐拉着撅着嘴的簡然回到廚房,推拉門半關着。簡然向來藏不住心事,尤其是面對着曉沐。
她低聲問:“小木頭,你真的決定了嗎?”
在切胡蘿蔔的曉沐,聽了簡然的問題之後,動作慢下來。“我的理智跟我說,別做傻事,但是實際上,我的情感並不聽我的指揮。”她眼神失焦,放平手裡的刀,“然,我沒辦法再騙自己這些年等的不是他。他其實沒有我想象的生活得那麼好,他其實很可憐……”可憐?這個詞太敏感,等不及曉沐說完,簡然就聽不下去了,“他可憐?他有錢有勢,想把你抓走就抓走,我一點都沒看出他可憐。倒是現在客廳裡面失魂落魄坐着那個人,讓我覺得最可憐。”
“然,我只是想給彼此一個機會,也許他並不適合我,但總要試過才知道。你原來總是勸我接受,怎麼現在我真的接受了一個人,你又不高興了?”曉沐看得出來簡然很不爽,便摟過她耐心的勸着。
“我是說過這話,可那不代表讓你一棵樹吊死。”都是講些歪理的曉沐讓簡然覺得頭痛,她覺得匪夷所思,“曉沐,六七歲小孩子之間的過去算是哪門子愛情啊?”她試圖搖醒曉沐,“你要找的是領結婚證的老公,不是過家家的玩伴,你醒醒啊。”
曉沐聽着她的話,眼裡黯了下去,“然,我覺得我挺清醒的,”她眼圈是紅的,“一開始我以爲是同情他,以爲只是放不下過去,可是後來我發現,每次見他,我的心都會疼,很奇怪的,特別疼。這種感覺只有他給過我,沒有第二個人。”
晚飯如預料的彆扭,簡然纏着曉沐坐在一邊沉默着吃飯,曉沐臉上雖是笑着的,但眼睛裡難掩心事重重,陶書航看着場面尷尬主動要和關玄燁喝幾杯。
“其實,我小時候也讀過法律,家裡這類的書不少。”他跟關玄燁也不算熟,只能投其所好,“然,是不是?”
然把腦袋靠在曉沐肩上,無神的扒拉碗裡紅彤彤的小龍蝦,“是吧……嗯,你說過你會背民法通則,尤其是婚姻法……”
書航本來笑臉滿盈,心想自己的媳婦真上道,結果聽完最後一個字之後,臉上三條黑線。“背過,家裡逼着背過好多呢。”
“聽起來你家有人是從事法律工作?”關玄燁心裡苦,面子上依舊爽朗。
陶書航抓抓頭髮,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我祖父是省檢察院前任檢察長”他說的斷斷續續,關玄燁敏感,憑着五分的把握確認,“那陶易睿是你的?”
書航顯然愣了一下,“是我叔叔。”略有不解,“你纔回來不久就去過檢察院了?”
關玄燁感嘆這世界真小,與書航碰杯,幹了。“我和陶檢算是舊識,在美國讀書時……認識的。”他說完這話故意避開曉沐看向他的目光。對於他來說,那次聚會的種種,唯有那情投意合的‘林妹妹’橋段難以忘懷。此時卻不是個反噬的好時間。
兩個男人皆由此就聊開了,一旁悶悶不樂的簡然和神情不自然的曉沐被他們暫時拋到了一邊。依照簡然平時的性子,她定不會錯過這樣的場面,但此時她沒有力氣去加入他們,她思考着晚飯前的話曉沐的話,腦袋一突一突的疼。
曉沐說,他們之間有牽絆,彼此傷害也好,彼此幸福也好,她都想和那個姓馮的小子走一遭。
推杯換盞間時間過得飛快,兩個人都喝得有些微醺。慢慢想通的簡然看着他們好笑的各自深沉,心裡十分不爽,便開始替曉沐逐客。“書航,我要回家了。”
書航尚有理智,眼看時間又已經臨近午夜。他在簡然的攙扶下,離開了曉沐的家。他們走後不久,關玄燁洗了把臉,拿了外套,作勢也要離開。
“你去哪兒?”
關玄燁停在門口,“我今晚去所裡睡,後天開庭。”
“哦,”她點點頭,低頭看手裡端着的切好的橙子。“今天是我生日……至少”她轉頭去看牆上的鐘表,“還有十幾分鍾今天就結束了,至少陪我過完今天。”
她的要求很卑微,關玄燁看得心酸。“好。”他接過曉沐手裡的盤子,看着擺成一圈的一牙牙橘黃色的橙子,心裡澀澀的。他沉默了一陣,牽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沙發上。他的習慣,也是曉沐的習慣。以前只要他喝過酒,橙子是唯一能讓他解酒的東西。
在異國他鄉的時候,每每應酬之後,他總會想念曉沐給他準備的橙子。如今終於又吃到了,橙子很甜,關玄燁吃了不少,依舊感覺頭疼腦漲。
“我還記得小時候,每年我的生日你都會在,你在國外的那幾年,每年都是媽媽幫我過生日,也能收到你的信。這次生日,我還能繼續許願嗎?”她說的有些調皮,關玄燁聽得失神,太陽穴一跳一跳。
“我答應你的,一輩子都算數。”他眼睛紅着,不只是因爲酒精還是眼前的人,滿心的煩躁。
曉沐點點頭,那雙小鹿一般的眼睛閃着淚花,“大葉子,我的願望是,你能祝福我。”爲了能說出這句話,曉沐傾盡了所有。
良久,一盤子的橙子他吃完了,他忍着疼,答應她,“好。”他猶記得寫下‘你若不嫁,我便終身不娶’的那個晚上。他猶記得那時就許了個願望,他希望給曉沐幸福的人是他。
就像此時此刻,他猶記得她手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