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不伸手去接點心,只微笑着對青英道:
“你且坐着說話罷!我又不餓,又不饞,只在你這裡喝杯茶就是,點心就不用了。”
青英也不硬讓她,恭聲道“是”,便將點心又放在匣子裡,只把纔剛用過的帕子遞給身旁婢女,吩咐她們下去。
“點心留在這裡,你們下去就是。”
衆人恭敬應了,躬身退了出去,青英這才轉過臉來,看着沈夫人甜甜一笑。
沈夫人暗暗點頭,心道青英果然愈發好了。然而一想到她腹中總沒個動靜,沈夫人又忍不住皺眉,轉而想起並非周繹不懂事,實在是輕重利弊難以權衡,竟只有這樣才最穩妥,以至於耽誤了青英。
說到底,竟還是一人作孽。
也不知自己將來又會如何收場。
因心中苦悶難耐,室內又再無旁人,沈夫人那一聲嘆氣忽然就出了口。
青英心中一緊,以爲沈夫人果真爲了周紀之事煩悶,卻因忌諱而不敢直言提及,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勸慰,倒有些手足無措了。
沈夫人將青英的窘態看在眼裡,忽然覺得心中一輕,忍不住笑着輕嘆道:
“纔剛還覺得你像個樣子了,這會子看你,竟還是個小孩子!”
沈青英聞言抿嘴一笑,低頭頷首,眉眼往下一順,露出些小女兒的情狀來。沈夫人見了,心中又是一鬆,臉上便又寬了兩分,纔剛在周道昭那裡討的氣似乎散了大半。
見沈夫人面色好看了些,沈青英也鬆了一口氣。
沈青英心中並不當真覺得羞愧,不過是沈夫人笑着說她像個孩子,她便順勢做出個女孩子的樣子,哄着沈夫人寬寬心、略笑一笑罷了。如今看來,自己這招竟有些效用。
沈夫人又問了她兩句“近來如何”“方纔在做些什麼”之類的話,青英一一規矩地答了,沈夫人便不再說話。
青英見了,纔剛略安的心又提了起來,心說不知出了什麼大事,竟能令沈夫人如此勞神。
果然不出她所料,還真就出了大事。
沈夫人覺得青英懂事,且此舉又是爲了保她們沈家根本,想來青英不會反對,便用不緊不慢的語氣將要給周繹納妾的事說了。
青英當即怔在那裡。
她心中先是一陣酸楚,捨不得將表哥就這般拱手讓人,更不敢想象周繹與旁的女子云雨的模樣。然而不過一瞬之後青英便又覺得自己過慮,表哥與她是自小的情分,對她都這般冷淡疏離,對新納的妾室想必也是十分敷衍,自然一份真心也無。
話雖如此說,想到周繹與旁人歡好,沈青英總覺得心口陣陣酸脹的,令她憋悶得難受,且那感覺一陣強過一陣,竟不能輕易排解。
若果真把周繹拱手讓給了陽筠,只怕她心裡還要好受一些。
看着青英臉色變幻,沈夫人不禁暗暗嘆氣。
當初自己對周道昭,也是如青英這般罷?
幸好周繹不像他父親一般狠心薄倖,竟然近乎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不會因爲妾室家族得力就薄待了青英。可也正是因爲如此,沈青英才更不能釋懷。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青英終於回過神來。發覺到沈羽半晌也沒說一個字,青英不禁有些羞愧,在心中暗罵自己白讀了《女誡》《女訓》。
“此事全憑母親做主。”青英大大方方道。
“我做主倒是無妨,陳理那邊我也會先知會了他,只是你這裡卻是要先說的。”沈夫人說着,攜過沈青英的手,耐心道,“非是我將錯怪在你頭上——陳理是個什麼性子,我比你還要清楚,這會子納妾進來,怕他比從前更要敷衍,立時就要住到軍營裡去也未必。”
沈青英被人說中了心事,不禁輕輕抿了抿嘴,眉眼也更低了一些。
沈夫人知道話太露骨,卻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從前他怎麼胡鬧也就罷了,我也說過他,並沒見有什麼效用;如今我卻知道,他如今可不再胡鬧了。
“你也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他的爲難之處,我看你的樣子,想來也是未曾怪過他的。因此我更心疼你一些,他雖也心苦,我倒不太心疼他。
“只是納妾之事並非我一人就能決定,故而先來與你說一說。
“此事少不得要你受委屈,我心裡也替你委屈,然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總不能讓外人看着不倫不類。
“陳理對這事必然要有微詞,或許又要忽然混賬起來,死也不肯也未必。若果然如此,後果便嚴重了——且不說陳理如何,你的去留如何,便是今後咱們幾人的倚仗也要沒了。
“況且妾室的人選要你與我一同相看,我怎麼也不好繞過了你去,你跟着我一起,擇了家世、人品、樣貌都好的留下兩個,應付過眼前也就是了。”
沈青英只低着頭不說話,沈夫人話到了這裡,卻不知要如何繼續說下去。
正覺尷尬,沈青英忽然擡了頭,定定看着沈夫人,正色道:
“青英明白,請母親安排就是,青英無不順從。”
說着,沈青英眼眶一紅,眼裡驀地蒙上了一層淚。她強忍着不讓淚掉下來,尋思着說句玩笑話,也給自己寬寬心,不知怎麼竟說出了“再不濟,便請夫君去軍營裡住便罷了”。
這話一出口,沈青英心裡自然更加不是滋味,眼淚也再繃不住,就那麼一顆顆滾落了下來。
周繹雖和她同牀而眠,卻與他睡在外頭沒什麼兩樣。這事天知地知,沈夫人也必然心知肚明。然而沈夫人卻似沒聽懂一般,故意岔過了這話去,又囑咐了青英幾句,讓青英愈發感慨了。
她二人在這裡說着話,周道昭那邊卻一直在出神。
還以爲自己都準備得妥當,無論什麼事都能好好應對,真個事到臨頭了才知道,他周道昭原來竟也不過是俗人一個罷了。這骨肉親情,哪是能說拋就拋的呢?
若非勢如騎虎,他也不會毫不猶豫地把兒子送出去。
想起沈夫人方纔決然的模樣,周道昭不禁有些心疼,第二日上他便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