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色懶散,就如同街邊這半昏半暗的街燈,沒勁,還有點殘。
時間已過午夜,在這個大城市邊緣的小街上,就只剩下了一個同樣懶散的身影。
何訪,一個20來歲的年輕人,上身穿着一件藍色Nike短袖體恤,腰上垮垮的吊着一條黑色的Mizuno過膝短褲,腳上不合時宜的穿着一雙本年度最新款的Kobi。
唉?腳下有點晃盪,都說這條破路早就該修了,也不能因爲這住的都是外來人口就不管不顧啊。孃的,老子那天要是有錢,把這全修了,把平房簡易房全拆了都蓋樓去,反正又不是四合院什麼的歷史文物,市政府不是在東邊修了個至今沒有人入住的國際傳媒區麼?我就偏偏在這個五環不着邊,六環不見面的地方蓋上這麼一圈一模一樣的,名字就叫傳媒王國好了,王國總比區大吧?不行,這年頭王國不值錢了,隨便那家鄉鎮企業也敢管自己叫王國,什麼襪子王國,褲衩帝國的,不行,不行;要不就叫傳媒王宮,氣派吧,也不行,叫什麼宮什麼殿的,不是宰人的餐館就是三溫暖淫窩,再不然就叫傳媒大道,還是不行,一叫大道就變成形象工程了,估計開工沒幾天就得惹來紀檢監察一羣人搞什麼反腐倡廉。
海闊天空的胡思亂想一番,唯一不變的就是心中隱藏着的那份擺不脫,甩不掉,離不了,甚至是刻骨銘心的執著,它強大到了已經超越了清醒與混亂的界限。
不過,現在一盞路燈都能看出八個燈影兒來的何妨,怕是連自己說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剛剛在街口那家掛着新疆風味的招牌卻沒看見一個少數民族兄弟的飯館裡,把兜裡的30幾塊錢換成了4瓶啤酒、10個羊肉串和一盤皮拉紅,一直熬到2點鐘人家打烊,沒有多少酒量的他纔開始往自己臨時租下的小屋晃盪。天有點旋地有點轉,只剩了一半柏油皮的小路在跳舞,五官六感中,他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到目前爲止還是很好使,因爲他很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
“打劫!把身上的錢全拿出來!”
一個身影從陰暗的牆腳裡跳了出來,一抹光亮在昏黃的燈影下反進了何訪的眼睛,讓半醉的何訪稍稍清醒了一點。
“打劫?別逗了,你香港電影看多了吧,搶劫還喊口號?現在早就不流行這個了,現在流行的是什麼話都不說,上去就是一刀,直接扎胸口,然後不管什麼東西,拿了就跑,等回去一數十七塊八毛還一包月贈送的小靈通。再說了,你這刀也不行啊,西瓜刀?這玩意兒十把有九把半是假冒僞劣,你要是真扎着肉還好,要是扎着骨頭,立馬捲刃,到時候捅不進去,拔不出來,你麻煩大了不說,還得倒貼。趕緊去溝裡找個買玩具的販子私底下弄把65軍匕什麼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話你懂不懂?不懂?沒關係,我教你,就是說你要搶人,也得弄把好刀才行。”
似乎是還沒弄清楚狀況,面對着眼前晃來晃去的西瓜刀,何訪並沒有及時配合眼前看起來比自己矮了一頭、瘦了兩圈的傢伙。
“白廢話!快,快把錢拿出來!”對面的行劫嫌疑人好像業務不太熟練的樣子,面對着何訪者一番上不靠天下不着地的話,竟然有些慌張起來,話說得不利索不說,就連拿着刀的手也好像有些顫抖,就是不知道是因爲對行動沒有了信心還是埋伏的時間太久凍着了,相信我,夏天的夜裡也會着涼的。
“哎,你看看,要說普通話,說普通話別人才能聽得清,中國這麼大,說好普通話,可以讓你的業務範圍擴大到全國,是不是?知道語委會麼?不知道?就是全國語言文字改革委員會,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麼?就是爲了統一全國人民念字兒玩兒的,你得每天都注意學習,因爲他們可能隨時都把這字改成另外一個音,像是小學學了兩年才記住的‘呆(ai三聲)板’現在你得念呆(dai一聲),知道麼,就是傻呆呆的呆,”看見對面也像是有點呆但越來越不耐煩的目光,何訪終於沒有再漫無邊際的把幾個月前集中業務學習的時候唯一一段記住的話繼續說下去了,“聽好了,你剛纔說白廢話,不對,是別廢話。”
對面的嫌疑人雖然明顯對業務不太熟練,但終於還是耐不住性子,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何訪這個時候才發現那人竟然真的學着電視上的樣子給自己扣上了一支劣質絲襪。
“啪——”
這回真的沒再說廢話,一個重重的耳光打上去,也不知道是把何訪打醒還是打瞢了,叨嘮不停的何訪最終安靜了片刻。
“媽的,記仇兒了!”這句話何訪咽在了嘴裡,但是很快他又不甘寂寞的開始發言了。
“嘿,嘿,嘿,摸哪兒呢,別瞎摸,哥們,就我這身上能擱錢的地兒,你自己瞅瞅,除了褲兜還能有什麼別的地啊?你就直接找右邊的兜裡,我所有的家當都在那了。”
可能使也看出來何訪身上總共就那兩片布,對面的人果然立即摸向了何訪的右邊褲兜。
“操!七毛五,你他媽的比我還窮!”
不甘心的又把左邊褲兜翻了個底兒掉,對面的人終於第三次發出了聲音。
“靠,誰他媽也沒說過比你富啊,有錢我還能從這走,只有你才笨的在這堵人玩,一看就是個雛兒。弄不好和我一樣,都是剛砸了飯碗的苦命人哪。”這句話到最後竟然甩起了戲腔,已經有七份清醒的何訪想了想也嚥了下去。
“手機呢?你們城裡人不是都有手機麼?藏哪了,拿出來,再廢話,小心我捅了你。”
對面的人沒有發覺自己在說“捅了你”的時候,就像被別人捅了一下似的,竟然哆嗦了一下,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不過,何訪滿腦子亂七八糟也沒有注意到。
“手機啊,看見沒有街口右轉,第三個紅綠燈左邊第二個電線杆子下面賣假藥的那家的左邊,寫着中國移動的那家的右邊,收舊貨的,裡面有個賊眉鼠眼的胖子,上個月我就把手機賣給他了。一共換了800塊錢,你剛纔看見的就是最後剩那點了。”
“嘭——”口沫橫飛的何訪被惱羞成怒的一計老拳打倒在地。
“胖——胖——”沒錯,就在何訪開始研究爲什麼家裡都換成了節能燈,提倡節約社會的市政府爲什麼還在路燈上使用白熾燈的當口,胖胖的兩腳結結實實的踢在了他的腰腹之間,讓剛剛纔勉強下肚的泡沫性液體又重新變爲泡沫噴了出來,捧着肚子哼哼了起來。
就在對面的人又一次擡起腳,何訪雙手緊緊的護住面門的一刻,遠遠的傳來了摩托車特有的突突聲,擡眼看去,夜色中好像有紅色的燈光正在閃動,越來越近。
“巡邏武警!”
熟悉這片地區的兩個人同時意識到了來的是什麼人,首先做出反應的是對面的人,只見他迅速的把西瓜刀藏進了上身的襯衣中,四處環顧了一下,向着西南邊一個更小的橫巷中躍了過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有了威脅的何訪咬着牙站了起來,原地想了一下,自己大半夜的走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又沒有帶身份證,而且一付醉醺醺,剛打過架的樣子,只怕真的被武警同志看見了半天也說不清楚,如果再爲了那7毛5被叫去說明情況,那就連覺也別睡了,算了,我也趕快趁早溜回自己的狗窩裡趴着去吧,哎呦,頭暈胃疼。
想到這裡何訪身上的灰也沒顧上拍,就連跑帶顛的向着東北面的一條小巷跑了過去。
一分鐘後,三兩側三輪摩托車從剛纔發生劫案的路燈下疾馳而過,9名手持微衝的武警戰士身形筆直、威風凜凜的端坐在車上,沒有片刻停留的繼續執行着保衛人民生命安全的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