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笑林站着一動不動,桌上的錢更是看都沒有看一眼,他只是盯着靜雪的臉,看她微紅的眼,看她臉上未乾的淚痕,看她想要躲開他目光的閃爍眼神……
靜雪轉過身,重新站在窗口,背對着楊笑林說道:“這是欠你的五千塊工錢。你快收起來吧,再加上你這些天打工賺的錢,第一年的學費應該夠了吧。對了,忘了跟你說了,老闆在服裝店附近租了員工宿舍,我明天就會搬過去。”
“我今天中午去了時代服裝城。”楊笑林忽然說道,靜雪的身體明顯一僵。
“我中午就在員工宿舍休息呢。你又去幹什麼,是不是昨天看上了服裝城裡的哪個女孩,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介紹。”靜雪依然背對着楊笑林,語氣故作輕鬆地說道。
“我當然是去找你的。”楊笑林不知道靜雪的錢是哪裡來的,雖然心裡對她爲了這些錢做了什麼有些擔心,不過還是語氣平和的說道:“還記得你那天請我吃飯時我說的話嗎?我賺了錢,也會請你吃一頓。玉米的確很好吃,不過我覺得天天吃玉米總是不好的吧。”
靜雪的身體重新鬆弛了下來,只不過她的撐在窗沿的雙手,微微發抖。
“沒有看見你,於是我問了你的同事。”楊笑林繼續說道:“她說……”
“不要說了。”靜雪忽然說道:“桌上的錢是我欠你的,也是你應該得的。至於這些錢,我從哪裡的來的,不用你管。”
“總是要問清楚的。”楊笑林的聲音依然很平和,卻充滿堅持。
“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管我。”靜雪情緒忽然之間爆發,她轉過身,已是滿臉淚痕的臉上充斥怒容,對楊笑林大聲咆哮道:“你不過是給我當了幾天僱工,我欠了你五千塊錢,現在我已經把錢都還給你了,你憑什麼管我,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靜雪大聲的咆哮,淚水依然不斷的從的眼中流出,劃過她優美此時卻充滿傷感痛苦的臉龐,梨花帶雨得讓人砰然心酸。
楊笑林沒有出聲打斷靜雪的發泄,他只是靜靜的觀察着靜雪,從頭到腳,再從腿到腰,他鬆了一口氣,根據老田的某些說法,靜雪的身體沒有什麼變化,雖然他對老田的那些說法不大相信,不過這個時候他卻還是寧願老田說的那一套的確都是真的。
不對,好像漏了什麼,楊笑林眉頭微微皺起……
“你說啊,你憑什麼管我。”平時冷靜理智的靜雪,這個時候就像一個處於情緒化中的普通女孩,揮灑着幾分蠻不講理。
楊笑林聳肩笑了笑,說道:“因爲我是你的房東。”
“房東……你……”有些荒謬的回答,卻讓靜雪忽然安靜了下來,不再咆哮,不再指責,只是有些愣愣的看着楊笑林,接着雙手捧着臉痛哭起來。
淚水被雙手攔阻,卻從雙手的指縫之間滲出。
雙手之後,修長優美的脖頸微微縮着……忽然之間楊笑林忽然發現她白皙的脖子上空空如也,而以前在那個位置,掛着一條項鍊。
楊笑林忽然知道那筆錢是從哪裡來的了,同時也知道爲什麼靜雪會哭的如此傷心,幾乎到了悲痛欲絕的程度。
他幾步走到靜雪面前,一把拉開她捂住臉上手。
靜雪有些驚訝的看着楊笑林,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不過她的眼神之中並沒有恐懼,只有驚訝和不解,看得出她對他已經非常信任。
“你的項鍊呢。那條你母親送給你的項鍊呢。”楊笑林盯着靜雪的臉問道。
靜雪的臉色頓時間一片蒼白,她想甩開楊笑林的手,卻被他緊緊握住,根本無法甩開分毫。
“我的項鍊去哪裡了,不要你管。”靜雪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冷冰冰的,卻依然無法控制的帶着顫抖。
楊笑林依然緊緊抓住靜雪手,看着她雪白的頸項,搖了搖頭,說道:“你把項鍊賣了,桌上的錢,就是你賣項鍊得來的。”
“項鍊是我的,我想賣就賣。”靜雪沒有再試圖掙脫楊笑林的手,她通紅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他,彷彿是要將心中的氣惱全部發泄到他的身上。
“那項鍊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唯一一件物品。”楊笑林搖着頭說道:“我現在不需要這些錢,你去把項鍊贖回來。”
“那是你的學費,你如果沒有這筆錢,怎麼去上學,錢是我欠你的,就算賣了項鍊也要還給你。”靜雪再次聲嘶力竭的喊道:“項鍊只是賣給了當鋪,我賺了錢就能贖回來。”
“那現在就去贖回來。就算我去問魚伯,問劉姐借錢,也不能拿你賣項鍊的錢。你知不知道,現在那條項鍊代表的就是你的母親。”出乎意料的,楊笑林臉上也露出怒容,他狠狠的拉着靜雪,走出了客廳。
兩人上了電梯,靜雪安靜了下來,她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當電梯在一樓停下時,她似乎也想明白了些什麼,小聲說道:“我身上沒有錢贖回項鍊。”
“贖回項鍊要多少錢。”楊笑林拉着靜雪走出電梯,一步不停的往前走。
“比賣的時候多百分二十,賣項鍊五千塊,贖回來要六千。”靜雪說道。
“真是敗家的千金小姐。不過我有錢。”楊笑林拉着靜雪走到小區門口,又問道:“當鋪在哪邊。”
“你的錢,學費都不夠。”靜雪低着頭說道:“還是我去向劉姐借錢吧。”
“嘿。”楊笑林忽然笑了起來,笑聲之中包含自嘲和玩味,靜雪擡頭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爲何忽然會發出這樣的笑聲。
“你是歐陽家的大小姐,從小就在錦衣玉食中長大,你有你難以低頭的尊嚴和驕傲。”楊笑林說着又指了指自己。
“我一個山村裡出來的窮小子,獨自來到浦海,學費生活費都沒着落,全得靠自己去賺。嘿嘿,卻好像也有那麼點不願低頭,不肯低聲下氣的臭脾氣。”
“我們都放不下面子,放不下那點心中的驕傲和臭脾氣去借錢。於是我一天打幾份工,從早到晚,起早摸黑;於是你每天在希望和失落之中煎熬,爲了維持生活和還錢,一件一件的賣着自己的首飾。”
“只是你的驕傲和我的臭脾氣好像都沒還沒賣掉。”楊笑林對着靜雪搖着頭:“但是你的項鍊比你的驕傲更珍貴的,比我的臭脾氣也珍貴。”
“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紀念品,爲什麼你也……”靜雪有些訝然的看着楊笑林,不知他爲何會在意她的項鍊。
“對了,忘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楊笑林說道:“我今天租出去一套公寓,收到了六千房租。不過由於你的行爲,我現在又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那就是你欠我的錢從五千變成了六千。”楊笑林說着再次催促道:“現在我們快些去當鋪把六千塊花掉的,難道你就不怕那條項鍊被別人看中嗎。”
如果換做今天之前,靜雪一定會滿臉微笑的恭喜楊笑林租出了公寓,湊足的學費,可是此時她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後向前走去。
靜雪當掉項鍊的當鋪就在小區附近,當楊笑林用六千塊錢加上當票贖回項鍊,並將它交到靜雪手中時,靜雪的眼淚再一次淌了出來,她緊緊的抱住項鍊,輕聲自語:“對不起,媽媽。我再也不會做出這種對不起你的事情。”
夜色正濃,人行道上行人稀少,楊笑林走在前面,不緊不慢,仿若飯後踱步;靜雪緊緊將項鍊貼在胸口,默默的跟在楊笑林身後。
長長的人行道上,就聽見兩人有節奏的腳步聲交互響起,靜雪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爲什麼……”靜雪問道:“爲什麼你好像比我更珍惜這條項鍊。”
楊笑林緩緩轉過身來,靜雪擡起頭,對上了他的目光,這一刻她彷彿從他的清澈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深深的遺憾和發自內心的徹骨悲傷。
“你還記得你母親的模樣嗎。”楊笑林不答反問道。
靜雪眉頭微微聳起,似乎在用力的回憶,然後非常堅定的點了點頭,說道:“當然記得,我母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真是太好了。”楊笑林衷心的說道:“我真羨慕你,還能記得母親的容顏。”
“你……”靜雪眉毛一立,就要發怒,她感覺楊笑林這是在拿她母親調侃。
“我自從記事以來,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父母。”楊笑林說着閉上了眼,說道:“我只是偶爾在睡夢中見到他們,也不知道那是記憶留下的痕跡,還全部都說幻想。”
靜雪目瞪口呆的看着閉着眼,眉毛低垂,表情仿若如夢的楊笑林,她之前哪裡能夠想到,這個樂觀,向上,有時又很喜歡惹人生氣的男生,內心之中居然有着這樣的空缺和悲傷。
“如果我父母給我留下任何東西,我會用我的生命守護。”楊笑林睜開眼,看着緊握在靜雪手心的項鍊,說道:“沒有任何理由,任何藉口,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從我手中奪走它。保護好它,她是你一生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