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內容則是感謝,駱賓王在信中稱唐達信乃國之義商,對他不取分文捐獻五百匹布以補軍中寒衣之不足的舉動讚譽有加,並且一再鼓動唐達信能再慷慨解囊。
另一封信是在這封之後,據信中的意思來看是唐達信不肯再捐,卻想讓駱賓王給他贈詩一首,並且言明那詩的題目中最好能有他的名字,若是詩前再有個序,序中能提到他那更是好上加好了。駱賓王則只在信中錄了一首舊年之作,並一力募勸唐達信再捐布千匹,介時別說小小一首詩,他必將親爲此事做記,俾使唐達信的高義之舉流傳後世,成千載商人楷模。
許是駱賓王下嘴太狠,唐達信心疼布匹不曾再捐,是以這書信往還也就此中斷。
說來唐達信就是用五百匹布換了這兩封駱賓王的書信,還有他親手錄下的一首《在獄詠蟬》,這筆買賣到底划算不划算還真是不好說。
後世裡學唐詩,研究唐詩選本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古代名詩人親筆錄自己的名作,不論這首詩還是寫詩的書法都讓唐鬆看的如癡如醉,要是放在後世裡這可就是文學史中重要的文獻了,其價值可比五百匹布高的太多。
《在獄詠蟬》是駱賓王被誣獲罪後在獄中所做,後世裡稱譽其爲唐詩詠蟬三絕之首。據信駱賓王在獄中受到過殘酷的肉刑,也就是在這次被誣出獄後不久,他即加入了徐敬業反武的陣營。
按時間算,光宅元年五月的時候,駱賓王雖還沒被徐敬業正式徵召爲藝文令,但他確已在徐敬業手下辦事,以他此時在詩壇的地位,負責聯絡文人及商賈籌措軍需正是人盡其才。
好好將兩封信的書法又欣賞了一遍後,唐鬆才仔細的將其收撿起來。隨後粲然一笑,“唐達信啊唐達信,你讓我怎麼說你纔好!”。
仔細揣摩這兩封信的內容,唐鬆已把整個事情的原委猜了個**不離十。
唐達信是襄州有名的布商,與其大哥,也即襄州最大的魚商唐達禮一起被市井間並稱爲“二唐”。這二人是襄州百姓好議論的話題人物,其中的原因除了他們生意做的大之外,還因爲這兩人各有鮮明的特點。老大唐達禮心思深沉,嗜錢如命,老三唐達信則是好附庸風雅兼懼內,關於兩人的這些毛病,在襄州城內市井間頗是流傳着許多笑話。
想來八年前唐達信曾往江南東西兩道行商做布匹貿易,途中路過淮南道揚州時正逢着駱賓王爲密謀反武籌集軍資而大會富商。此時駱賓王已是聞名天下的大詩豪,平常裡商賈們根本與他結交不上。此時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唐達信難免就犯了附庸風雅的毛病,花了五百匹布的代價結交上駱賓王並換來這兩封書信。
後來僅僅四個月後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反武,繼而兵敗,唐達信必是被嚇的了不得。雖然捐布的時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布是給徐敬業拿來造反用,更想不到駱賓王這等人物居然會成反賊,但他的行爲客觀上卻是實實在在的資敵。這在唐律中可是等同謀反的“十大逆”之罪,以如此嚴重的罪行,以武則天對駱賓王恨之入骨的程度及霹靂手段,這種信一旦落到官府,他唐達信註定就是個族滅的結局。
但不知怎的,或許是這貨附庸風雅的病太重,他居然沒有銷燬這兩封信,不僅留存了八年,現如今還被柳葉不知怎麼給帶了出來。這……這真是無語的很了!
看到唐鬆拿出的這封信,唐達信真是腸子都悔青了。他自小在商賈貿易上頗有天份,但讀書卻是不成,惟其如此竟漸漸養成了附庸風雅的毛病。尤其是後來娶了一個本地名儒的女兒之後,這病就愈發的深了,附庸風雅漸漸的竟成了一種揮不去甩不脫的特殊癖好。
附庸風雅這麼多年,他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與駱賓王往還的這兩封書信。駱賓王是誰?那可是名震天下的四傑!即便他最後成了反賊,但其文學成就和曾經有過的詩壇地位卻是無人質疑。
以一個遠州商賈的身份,唐達信也自知再難有機會結交上這等名動天下的詩豪。所以即便是在駱賓王隨徐敬業起兵造反失敗的消息傳來之後,癖好發作的他依舊捨不得毀掉這兩封信。儘管夫人一力催促他也只是嘴上答應的漂亮,始終沒將這兩封信給燒了。
慢慢的那件事情過去了,卻也沒人來查他。唐達信僥倖之餘又暗自慶幸,當初沒燒這兩封信真是太對了,否則未嘗不是人生一大憾事啊!但這兩封信他卻不敢收在身邊,蓋因夫人對他管的太嚴,要是留在自己身邊早晚必被發現,屆時少不得又是一頓河東獅子吼。
怎麼安頓這要命的物件,唐達信也是動了腦子的。既要把信保管的好,又不能讓夫人察覺,還得自己取閱方便。想來想去他最終把主意打到了夫人的貼身侍女柳葉的身上。
柳葉是從小買進來的丫頭,素來乖巧聽話,夫人對她也很是喜歡信任。信放在她那裡夫人必定想不到,這丫頭心又細,必不至於把信給弄壞若是弄丟。加之這丫頭就在內宅侍候,自己得空要取閱的時候也方便。更重要的是她不識字,即便把信交給她也不擔心她察覺出什麼來。而以其內宅丫頭的身份,平日能出府的機會也少,不用擔心這信會泄露出去。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前幾年果然是安若泰山。每每得着機會獨酌時,唐達信必定要焚香淨手後將這封信從柳葉處取來仔仔細細看上無數遍,讀上無數遍,臉上那神情真比做成了多大的生意更要得意。
千算萬算,他卻沒想到丫頭大了會動春心,更沒想到柳葉居然早有了私奔的打算,甚或一股腦將這些年積攢下的一點小家當都送到了莊海山那裡。而他這兩封要命的信恰好也裝在柳葉放傢俬的木頭梳妝匣裡被唐鬆這個讀書人給看到了。
若非受柳眉要參加龍華會的事情耽擱,柳葉沒準早就跑了。或許也就沒了今天的事情,總而言之,由這兩封信引發的一切只能歸結於機緣巧合。他唐達信命中該有此一劫。
文青本就是種病,得治!這僞文青更是要命。不過想想歷史上那麼多人都快要餓死了還不肯把祖傳的古董書畫拿出來賣,唐達信這舉動也就能理解了。
對於一個附庸風雅都成了癖好的人來說,能藏着這樣的物件兒該是多大的精神滿足?那還真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也難怪他這個素來懼內的人居然敢在這樣要命的事情上強自隱瞞。
事情的原委且不說他,此時在人前悶葫蘆般的書呆子唐達仁並唐旭也已看完信。一時之間,整個堂內靜的落針可聞,氣氛卻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唐鬆,唐鬆則端着沒有半片茶末的陶碗小口的呷着茶水,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
此時無聲勝有聲,此刻他越是沒有說話的意思,其他人卻品出了更多的意思。
靜默良久之後,老大唐達禮看了莊海山與柳葉一眼後緩緩站起身來,“四弟,另找一處地方說話”,說完,率先向外走去。
唐鬆跟着起身走到唐旭面前,看着他手中捏着的那封信伸出了手。
唐旭是最後一個看信的,看完這封信就被他緊緊攥在了手中,因是用力太重,信上已然有了兩處破損。
唐旭用狼一般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唐鬆,遲遲不肯將那信交出去,手上攥的也益發的緊了。
走在最前面的唐達禮驀然轉身,怒喝道:“給他!”。
唐鬆卻不要了,盯着唐旭的眼睛微微一笑,“既然這麼捨不得,那就留着吧”,說完便不再理他,轉身向外去了。
連唐緣也沒讓跟來,唐家四兄弟並唐旭、唐鬆來到另一間更殘破的廂房後。幾人方一進門,老大唐達禮便猛然轉過身來,隨即重重一巴掌摑在了唐達信的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唐達信胖胖的圓臉上頓時起了五道墳起的紫紅印痕。
唐達禮打完這一巴掌也不說話,只是轉過身來瞅了老四唐達仁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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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我既已往,子寧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