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黃司馬久歷官場,臉皮早已鍛煉出來,說到兒子唐繼來偷詩之事依舊是尷尬不已。
決定將此事與唐鬆當面捋個清爽是黃司馬反覆思量後的結果。原本準備隱瞞是因爲算定唐鬆去不了隨後的漢江之會。而今有方別駕對他的賞識,瞞是再也瞞不過了。
而唐鬆今天在公堂上的表現也讓黃司馬生出些小小的忌憚,這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遠非自己那個兒子可以匹敵的。若事前不將此事料理乾淨。真等到兩人撞上時陡然揭破此事,兒子黃繼來只怕要被這唐鬆給生吃嘍!今日公堂上李茂身敗名裂的結局實是可鑑之前車。
在一個詩歌的盛世,用別人的詩在唐朝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還有一等落魄文士是專靠賣詩爲生的。許多時候許多文會裡不定就有誰是拿着買來的詩裝門面,士林中對此並不陌生。只是這等做法有一個絕大忌諱,買也好,偷也好,那是決不能被揭破的。
這就像讀書人不管肚子裡如何男盜女娼,卻是對露在外面的臉面無比看重。
黃繼來偷詩之事一旦被揭破,在士林內聲名狼藉是一定的,更嚴重的是若傳揚的太開,自此就該與科舉中舉無緣了,唐朝科舉改卷時是不糊名的,沒有那個主考官會取中一個這樣的人。否則,這主考官自己就無法向士林交代了。
黃繼來已經把事情做下,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如今黃司馬能做的就是彌縫住絕不能讓其被揭破,這是關係到兒子一生前程的大事,容不得他有半點馬虎和粗疏。
唐鬆今日所受之禮遇,歸根結底是緣此而來。
終於將事情原委說了個清楚,黃司馬籲出一口長氣覺得輕鬆了不少。隨後他就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唐鬆,事情怎麼了結可就看這一刻了。
任唐鬆再怎麼也不會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此事該怎麼應對倒是頗費思量。
唐鬆沉吟,他沉吟的時間越長,黃司馬心中的焦躁越甚。
沉吟中驀然想到那事,心中有了計較的唐鬆笑了笑,“說來也巧,我此來原本也有一件事想請大人成全,只是委實不好出口”。
一聽這話,黃司馬心中大定,只要肯談,什麼都好說。但安定過後,心中也難免有些微的不踏實。從剛纔“和離”那事來看,這唐鬆可不是個好打發的主兒。
待唐鬆將要求之事悉數說完後,黃司馬總算是徹底放下心來,看着面前這少年的眼神甚至都有些和善了。
唐鬆要求的對於黃司馬而言着實不太難,既不會傷他面子,更不會傷他錢財,能這般徹底解決掉懸心了兩天的心腹之患,黃司馬真是再滿意不過了。
唐鬆也很滿意,若沒有此刻這個天賜的契機,那事兒單靠他自己的能力無論如何是辦不了的。
賓主盡歡,黃司馬甚至主動邀請唐鬆留下來對酌幾杯。唐鬆自然是婉拒了。
親送唐鬆出門時,黃司馬似是不經意道:“適才你所說之事某也想明白了,李茂那孽障與令姐鬧到這個地步也實是過不下去了,既然夫妻已兩不安諧,那就和離了吧”。
“多謝司馬大人體諒”,唐鬆投桃報李,“既然如此,那李茂定斷之事便遵由大人裁斷”。
“好,好”,短短三言兩語之間,李茂家一半的資財便就此入了唐緣名下,李茂家人如今無論如何是不敢違逆黃司馬的。
送到二進院落門口,黃司馬在黃鬆的堅辭下沒有再送。
注目於唐鬆遠去的背影,黃司馬不知怎麼就想到了獨苗兒子黃繼來,原本很好的心情居然就此有了幾分蕭瑟。
打的名目是請唐鬆來說李茂定斷的事情,但自始至終,黃司馬就沒讓正在別院兒中心急如焚的姑家表兄露上哪怕一小面兒。
如今可是李家三代單傳獨苗李茂生死攸關的時刻,此刻能保住人命真是比什麼都重要。許是怕唐家人再後悔,李茂父親行事的速度真是乾淨利索到了極點。唐鬆剛回到城中家裡一盞茶還沒吃完,李家的下人就送來了一千貫的飛票。
李家比不得唐達信是襄州有名的布商。這一千貫只怕是已經將家中搜羅一空準備帶來給兒子打點的。至於其它田地什麼的遠不是一兩天就能脫手的。
李茂的父親終究是沒好意思親自登門。唐鬆手指在那一沓零散的飛票上敲擊了一會兒,“柳眉,去請緣姐過來”。
唐緣剛睡醒不久,神情有些懨懨的。坐下後看着唐鬆推過來的這一沓飛票滿臉不解。
“我替你做主與李家訂了和離,這李家家產嘛就有你一半。這是他們剛剛送來的,你就權當是定錢吧。來,收着”。
剛纔唐鬆回來,柳眉就不停嘴的追問黃司馬家請他去做什麼,唐鬆懶得說二遍話就沒告訴她。此刻終於知道了原委,柳眉看看那飛票,再看看唐鬆,如此這般兩三回,一雙杏眼越瞪越大。
緣姐這個棄婦不僅洗刷了冤屈,而且居然還真能分上李家一半兒的家產?這……怎麼可能?說出去都沒人信,整個襄州城也非得炸窩子不可!
律法中有“和離”這個條款不假,和離者可得一半家財也不假,但這寫在紙上的條文和現實畢竟是兩回事,而且還是天差地別的兩件事。
這就像後世憲法裡寫着人人平等,但實際上卻怎麼也平等不了。在唐朝這麼個時代,夫妻感情破裂平等離婚也是“人人平等”般的夢想,好是好,但除非是女家權勢穩壓夫家,否則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
在此之前,襄州城裡也不乏夫妻和離的先例,但這些個和離不過都是給被休妻的棄婦留個臉面的遮羞布罷了。讓棄婦面子上好看些,再嫁的時候容易些,但真要說有誰分了夫家的財產,那是哄鬼都不信的。
既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既然休妻並不是那麼難的無法完成,我還賠上一半家產跟你和離,做夢吧你!長而久之,和離到底是怎麼回事,已經是坊間百姓盡知的笑談。
這也跟後世憲法裡的“人人平等”一樣,說說可以,誰要真信就是傻子。
正是有着這樣的背景,柳眉此刻纔會如此吃驚。她是親見過唐緣剛被休回來時是如何悽苦的,而她這孃家裡又沒有一個做官做吏能拿住人的,出身於這樣一個家庭的棄婦能走到現在這一步,這跟聽神話也沒什麼區別啊!
柳眉想到的這些唐緣自然也想得到,回顧從被休回來到此刻的這段時間,唐緣真跟做夢一樣。她是個性子柔弱的人,當初被李茂趕回孃家的途中,她最大的期盼就是孃家人,尤其是孃家兄弟萬不要嫌棄她,否則她就只剩個死了。
結果是孃家兄弟不僅沒有嫌棄她,且是溫言和煦,大把花錢只爲讓她高興。唐鬆做到這一步,唐緣已是意外之喜,孰料這還不是盡頭,後邊驚喜一重接着一重,直到面前這一沓飛票。
棄婦變成了“夫妻不相安諧”的和離,冤屈伸張了,名聲也在大庭廣衆之下、威風赫赫的朝廷公堂裡挽回來了,眼前居然連夫家的家產都分上了……
這一切原本都是唐緣做夢都不敢想的,這一切只是因爲她有着一個好兄弟。
不知不覺,唐緣的眼睛又溼了!看了看那沓飛票後,伸手給唐鬆推了回去。
唐鬆有些受不得女人的眼淚,而唐緣這段時間又哭的實在太多了些。他也沒再去推那飛票,只是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子,“你在李家當牛做馬的受了四年苦,這是你應得的。錢是人的膽,拿着這些,你以後不管有什麼打算安排,膽氣也壯些”。
嘴裡說完,唐鬆向柳眉招招手,就此出了正堂。絲毫沒再給唐緣拒絕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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