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朱雀下了入春的第一場雨。
客棧的小二就着昏黃的燈光打盹,春天,最是容易困。想起掌櫃的會拉起更長的面孔,他便無耐的起身。就在他打算洗把臉的時候,門外走進一個人來。
烏黑的長髮被雨水打溼貼在臉頰,一張俊巧容顏貌美如花,水滴沿着髮絲滴入衣領,一身大紅絲織衣服緊緊的貼着身體,腰臀處曲線畢露。令人雌雄莫辯的美麗,小二不禁看呆了,片刻後回神忙問道:“客倌,您……是要留宿麼?”
柳淡彩輕撫額前幾縷溼發,嫣然一笑,道:“我找人。這位小哥可曾見過兩個相貌不凡衣着華貴的公子?”他聲音略帶沙啞,卻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
小二頗有些爲難的看着他道:“不瞞客倌,這店裡每天都入住近百人以上,這……。”
柳淡彩深思下道:“一位公子眉眼細長,另一位公子看上去有些冷清……。”“我知道了!”小二捂着腮幫子叫道,一臉的委屈。
將近傍晚的時候,店裡來了兩衣着華貴的公子,小二高興的迎了上去,不自覺對那位神色淡然如仙人般的公子多看了幾眼,便聽另一位持紫扇的公子喝道:“把你的臉給我伸過來。”
小二不明就裡,從未見過有客倌提出過這般奇怪的要求,便稀裡糊塗照做了,結果被那人一腳踹在腮幫子上,到現在還腫着。若不是掌櫃的出來講許多好話,看那位紫衣公子的神色,非要了他小命不可。
小二把他帶到二樓的上等客房門口道:“這位公子,您就一個人進去吧……恕小的有事先下去了。”
柳淡彩感激的笑笑,那小二呆了一下又叮囑道:“公子說話要客氣些,裡面的客倌……唉。”提着燈籠輕搖着頭離開了。
柳淡彩站在門口片刻,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的時候,聽到那個魂牽夢繞的聲音道:“這麼晚了,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不禁恍神,以爲他發現了自己的存在。接着又聽一個淡淡的聲音道:“我不用睡覺的。”柳淡彩暗自苦笑,那人又怎會對他用如此溫柔的口氣說話?
“可是我要睡啊。”凌九陌的聲音居然帶着些許撒嬌的意味,而且漸近……就在柳淡彩有些察覺的時候,一隻細長有力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哦,看來不止你一人沒睡呢。”
許諾點上蠟燭,平靜的立在門口看着他們。凌九陌的臉上帶着一幅嘻笑的表情,手卻一點也不肯放鬆。“凌夢合派你來的?”語氣中帶着猜疑和不屑。
柳淡彩喘不過氣,一張俏臉憋的通紅,拼命點點頭又搖搖頭,顯得十分痛苦。
“他快要死了。”許諾看着柳淡彩說出一句很奇怪的話,目光憐憫的看着他。
凌九陌的手慢慢放鬆,冷冷的道:“有什麼話,說。”柳淡彩靠着門輕撫胸口好久呼吸才恢復正常,“我自己也想要來的。”
凌九陌冷笑着坐上,斜眼瞄他道:“你以爲我會信麼?”
柳淡彩低頭道:“大皇子不想你們離開朱雀。”
“我要到哪裡與他何干?他管得着我麼?”不屑的口氣,凌九陌在房間中坐下來,一隻腳高高翹起,帶着玩世不恭的看着柳淡道道。
柳淡彩忙喋囁的解釋道:“不是殿下,是許公子。”
“他休想。”凌九陌勾勾手指,命柳淡彩走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道:“回去告訴他,別以爲做了皇子便可以爲所欲爲,一段野史若再添油加醋,他不止會是地位不保。”
柳淡彩聽出他語氣中的威脅,趙補之一下子成爲了大皇子,民間已有許多謠言傳播得頗爲不堪,皇上竭力爲他正名已大費周張,若是再有人再利用他出身做點文章,凌夢合絕對無法名正言順的在朝堂站起來,而宮中秘事,絕對不會對任何人宣佈。倘若民心不順,這將對凌夢合未來登基頗爲不利。
柳淡彩一時無語,凌九陌把他推開道:“我要休息了,你滾吧。”柳淡彩退了出去,立在走廊上不肯離去。
凌九陌看了看許諾平淡的表情,心情居然大好起來,對他懶懶的笑道:“你莫要搭理那個人,我要先睡下了。”
話畢便不再發一語,倒頭便睡。片刻後,許諾湊過去看一下,只見他面容安靜,呼吸平穩,居然真的就睡着了。
許諾搖頭,關上門走出去,見柳淡彩依舊立在走廊裡,斜雨夾着冷風,吹得那瘦弱的身體瑟瑟發抖。
“凌夢合要你來有何目的?”許諾靠着門坐下來,夜太黑,柳淡彩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隱約感覺他的白衣如一團霧氣隱匿在昏暗裡。
他一定看不到自己驚訝的表情,柳淡彩想。儘管如此,他還是強裝着笑容道:“剛纔已經說過了。”
許諾眼光淡淡掃了他一眼道:“從於丞相府出來,他都在派人監視我們吧。”
不知道爲什麼,那麼黑的夜,柳淡彩還是看到了許諾澄清的雙眼,彷彿能將所有世事看穿。
可我若不說,你又如何呢?柳淡彩咬着脣笑笑:“我爲何要告訴你。”
許諾見他不答,自知他不願和自己多說,不再開口逼問。
於是安靜下來。夜風鄹縱,柳淡彩的脊背挺得很直,臉上的笑容和優雅的姿勢卻一點都不肯放鬆。他時刻都在關注着被許諾輕閉上的那扇門,希望凌九陌能走出來再看他一眼。而且,他也不肯,輸給眼前這出塵之人半分。
天快亮的時候,雨停了,一片片鱗甲狀的浮雲漂在天際。許諾收回遠望的視線,許諾淡淡道:“曾經……我很絕望的愛過一個人。”
柳淡彩眼神收縮,他是在自己說話麼?
“後來呢?”他試探的詢問這個恬淡如風的人如何了結了那段絕望的塵緣。
許諾走回房間,擡起的腳步在兩扇門間頓了一頓,“忘了。”
柳淡彩忽然有種感覺,那人並不是打算在他身上撈出些有用的線索,而只是單純的想來陪陪他……許諾?會是這樣的嗎?
凌九陌似早已醒了,裹着棉被半靠在牀頭,一頭烏髮傾瀉而下,眼如新月注視着他的臉,笑嫣如花。許諾突然想起陳後主“粗服亂頭,不掩國色”的名句來,立在幕簾處遲疑道:“柳淡彩還在。”
凌九陌笑臉瞬間收起,眉頭微皺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這人怎生的這般討厭。”
“你爲何對他轉變如此之大?”許諾終歸問了出來,記得不久前尋芳宴那晚兩人還曖昧流轉,現在居然如此疏遠?
凌九陌似已記不得,一臉正經的想了半天,搖搖頭道:“有麼?”眼睛中卻露出一絲閃躲的神色,轉瞬即逝。許諾輕笑,不去揭穿他。
“唉,出來的時候未曾帶上箏兒,身邊連個侍侯洗臉梳頭的人都沒有……。”某人狀似望着賬頂哀嘆,看許諾無絲毫反應,索性掀了棉被趴在牀頭委屈的看着他。
許諾輕輕搖頭拿起梳子爲他束髮,冰冷的手指滑過他白如扇貝的耳際,只覺手中觸感滑順如絲,凌九陌嘴角得意的揚起。
幫他拿起紫玉冠一絲不茍的束好發,後退一步問道:“今天就要離開朱雀了麼?”
凌九陌注視着他眼睛笑道:“你在擔心什麼?”
擔心?……他能感覺到麼?許諾搖頭:“沒什麼。”自從和東方玉狐合體之後,常會看到半透明狀的孤魂在四周遊蕩,剛開始覺得稀奇,自己也算是做了鬼的人,並不見得害怕同類。可對柳淡彩,那瘦弱的身體彷彿帶着極端執著的氣息,讓他感覺有說種不出的危險,……百思不得其解。
一張神彩奕奕的笑臉湊到許諾的面前,微微吹拂着溫熱的氣息,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輕颳着許諾的臉:“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的眼睛如新月彎彎,像花一樣笑得燦爛,卻給人俞發認真的感覺,像是在保證着什麼。
許諾輕笑,心中陰影忽然全都消失不見,自己這是庸人自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