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三月,整個京城卻依舊籠罩在一層寒氣裡,冷清的大街上門可羅雀,唯有一處喧譁如故。
朱雀曾流傳這樣一種說法,世上恐怕只有兩種人未聽過“百花樓”的名字,聾子和死人。可是這一天,來了一個不屬於那個說法的第三種人。
兩個憨態可掬的童子笑嘻嘻在一硃紅樓閣前侯着,每個來往的人都忍不住伸出被凍得發青的脖子去多看他們兩眼,有錢沒錢的都只能盯着樓閣上的香衣美人嚥着唾沫,因爲二樓掛着大大的招牌“客滿勿入”。
看着一個又一個的路人戀戀不捨的離去,一個紫衣童子終是忍不住啐了聲道:“你說,麼麼她到底在想什麼?這麼冷的天,讓我們守着門口,偏又不招待一個客人,送上門的銀子不要,她是越老越糊塗了吧。”
紅衣童子急忙伸出粉嬾手掌掩住他的嘴巴:“這話可不要亂說,要我們站着就站着罷,你管她那麼用意做什麼,哎,你居然咬我……。”
“嘿……燭兒身上現在是越來越香了。”紫衣童子涎着臉壞笑調戲道。
紅衣童子氣的臉漲紅:“你……你放着好的你不學,偏去學那些什麼個嫖客……”,名喚紅兒的童子忽然不語了,他看到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緩緩駕了過來。
馬伕是一個年輕的青衣小僮,相貌清秀無比,就連握着線繩的手都白嫩的讓紅兒自愧不如。只見他略帶靦腆的看了看百花樓的招牌,輕皺,居然對紅兒紫兒羞澀的微笑着打了個招呼。
兩個童子看着看着就呆住了,縱使他們在百花樓長大,見過文人騷客無數也未見過此等俊俏人物。
那青衣少年輕釦車窗:“少爺,百花樓到了。”半天未見動靜,青衣小僮似是習慣了等待,過了約一盞茶功夫,車內仍無動靜,少年面目平靜復敲車門,“少爺,時間可不早了。”
“嗯……。”車廂內傳出一個高傲不耐煩的聲音。紅兒紫兒眼前一花,轎中人已邁到了百花樓門前,青衣小僮急急跟上。
紅兒只看到到前面那人一身華袍,以扇遮面緩緩上樓,並未看到臉,只覺走路氣勢均充滿了高貴之態。
俊秀的青衣小僮只是緊緊跟那華衣公子身後。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只是個隨從。
紅兒道:“畫一般的美人啊,可惜生錯了地方,倘若留在百花樓,不是頭牌也定能紅遍整個京城。”紫兒不屑道:“你看那人更是奇怪,這麼冷的天,居然還拿了把扇子裝腔裝勢,來到這種下等地方,還裝什麼風流書生!”卻均未留意,但是青衣小僮腰間配飾便價值連城,穿得起如此招搖之人,怎屑留在百花樓?
花衣老鴰慌忙從二樓奔下來,那速度之快態度之恐慌不禁讓站在門口的兩個童子咋舌,究竟那華袍人物是何等身份,居然讓百花樓老鴰親自恭迎。要知道,平日裡趙老太爺來她也仍是愛理不理的樣子!
老鴰用討好的眼神觀察着華袍公子,只見那人用扇子遮住大半邊臉,看麪皮頗爲白淨年輕,兩隻細長的眼睛倔傲嫌惡的看着她。
老鴰急忙低頭,她自知自份低賤,有些來頭的大人物均不喜歡被人盯着打量,可這人也未免太怪異了些。來到這風月場所,居然一幅厭惡無比的神情,莫非……他從未進過花樓?
正在揣測間,青衣小童走過來道:“麼麼,還請你站遠些,我家公子聞不慣您身上的味道。”
老鴰頗受打擊,急忙後退兩步,早上接到五百兩定金,說是要包百花樓一天,原以爲是哪家老爺宴客還是祝壽之類,等了半天卻來了一個不懂風情的主兒!偏又不敢得罪,只得彎腰忍了笑臉站了等侯差遣。
華袍少年又是皺眉又是揮袖,擺弄半天道:“崢兒,我看還是走罷,這等模樣的人能帶出什麼美人!”青衣小童立刻點頭。
老鴰眼看兩人已走出大廳,見他們衣着華麗,舉止高貴,出手定金便是不凡,猶如一條肥魚到了嘴邊偏又溜了走,顧不得架子慌忙叫道:“春花……秋月……花容……月貌……快出來見客了!”
華袍少年聽得這幾個名字,猶顯厭惡,步子加大恨不得立刻跨出門去。最後老鴰咬牙狠心道:“隨風!快出來見客!”
門口兩個人終於回頭了,花衣老鴰和滿屋美人頓時愣住了。本以爲那青衣小僮秀色可人,跟的主人卻遮半邊臉,只道是醜不可見,卻未料,卻未料……如此相貌驚人!只見他面色如玉,下頷尖尖,脣色如嬰,鼻子高挺,待人視線對上他目光,只見兩隻黑眼珠猶如水晶閃亮靈動,透着幾絲狡狤和誘惑,讓人明知對方高不可攀卻忍不住多看幾眼。
見衆人一幅目瞪口呆相,青衣小童怒喝道:“大膽!”童稚的聲音居然透着冷冷的威嚴,氣勢驚人。衆人感到冷汗涔涔,均齊齊低頭。
華袍公子不理衆人,只是偏過頭,朱脣輕啓道:“崢兒,你方纔可聽他說要誰出來?”
青衣小童忙收起臉色,卑謙道:“回公子,麼麼說要隨風出來見客。”
華袍公子臉上方纔露出幾絲玩味的興趣來,提了小童的衣領走至老鴰跟前,用手朝周圍一揮道:“這些個醜八怪全給本公子退下,讓那個隨風上來瞧瞧。”
老鴰見拉客成功,禁不住眉開眼笑道:“公子好眼光啊……我們家隨風架子可不是……。”青衣小童掏出兩張銀票來置於桌面,只道一個字:“快。”
華袍公子只是略顯好奇打量着四周,竟看都不看銀票一眼,老鴰忙收到袖子裡,訕笑道:“我這就去催……。”
出客廳門時隱約聽道那個華袍公子說什麼“本公子見趙木頭身邊有個隨風忍不住把小園子的名字也改了,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若讓真正的隨風知道了,不知……。”
青衣小僮目送老鴰離去,打量四周方纔低聲道:“殿下,我看咱們些舉不妥……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我……我……。”
說着眼淚禁不住落下來,凌九陌用扇子敲她額頭道:“怕我保不了你?”
崢兒忙擦淚道:“殿下開恩,只是………雖然咱們在門外徘徊了七次,但真正到這裡來,我還是怕……。”
凌九陌臉上露出鄙視的神色,眼睛眯得更細,聲音低沉道:“怕你就回去。”
崢兒馬上噤聲,凌九陌得意的露出笑容。
正值此刻,珠簾輕晃,一陣玉手卷簾之時暗香也陣陣襲來。
來人低頭烏髮遮臉,蓮步輕移,腰若扶風,一步三搖來到凌九陌面前,“擡頭。”凌九陌命令道。四目相觸,彼此都頗爲震驚,凌九陌在那美人施禮前退後半步,上下打量一遍問道:“你轉過身給我看看。”
國色天香的美人這才反應過來,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奇怪的要求,來到百花樓的哪個男人見他低頭垂眸的樣子莫不是一幅“擡起頭來給本大爺瞧瞧”的架勢,這人端底打的什麼念頭,一邊揣測一邊轉過身去。
凌九陌左看右看撫下巴搖頭道:“崢兒,你說他是男是女?”
……美人大受打擊,雖然天生女相國色天香,可……可脗部至少是平的,咽喉雖化了妝看不明顯也還是有的,不論自己是男是女,這人說話毒舌可見一斑……
扶着柱子勉強站住了,只聽那貴公子旁邊青衣小童怯怯的回話了:“這女子也太高了些……。”崢兒雖然是凌九陌奴婢,卻是眼高於頂,對宮外之人自是不屑。
美人一個踉蹌,幾乎要暈倒在地,這對主僕看來衣着雖然華麗,這頭腦卻是有些問題的。
“這人站都站不太穩,莫不是生了什麼病吧?”
“公子着實英明……前段時間蒼州感染瘟疫,咱們還是趁早回去安全。”兩人旁若無人的談論,美人的心狠狠的受着打擊……
美人忍無可忍咬牙道:“公子不用擔心,這百花樓雖不是什麼乾淨之地,卻也不至於出現瘟疫。”聲音沙啞,頗有磁性,明顯爲男聲。
凌九陌斜眼打量他,輕笑道:“不過如此。”眼神和話語帶着明顯的輕視和不屑。
美人見他笑容甚是蠱惑人心,眉梢帶着遮不住的高傲之氣,又急又惱道:“承蒙京中大人們擡舉,入樓一月便摘得頭牌,四技雖然疏練,彈琴唱歌也還是不錯的。”
凌九陌自是聽得出他話中自誇之詞,摸着下巴道:“那就開始吧。”
說話即揮袖坐下,動作甚是瀟灑,崢兒看了暗暗搖頭,心道若不是自幼跟在陵九陌身後熟知他惡劣本性,只怕看一眼魂便會被勾了去。
美人臉上也現幾絲欣慰,隨即取了琴來,命人點了上好的檀香,玉指輕釦琴絃,開始低聲吟唱。
琴聲婉轉流暢,配上他略帶沙啞誘惑的輕唱,一張精緻嫵媚的臉皮顯得俞發顯得魅惑。
崢兒幾乎看癡了,直至此時她才發現,原來男人風情萬種起來競是女人比不上的!難怪京中男風如此盛行,難怪少爺會選中相貌更勝一疇的柳淡彩柳公子!
崢兒偷偷打量凌九陌,只見他安靜的對着窗外,似在認真聽着琴曲,兩眼充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欣喜神色。
這隨風看來甚得公子心意,崢兒暗暗搖頭,只因殿下選妃一舉便鬧得朱雀雞犬不寧,若再納入一個小倌做妃子,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雨!
美人斜瞄到凌九陌的淘醉的表情,暗暗心喜,只道是被自己才情所打動。
坐直了身子,剛想開口說話,被一個丟過來的扇子砸中穴道,她立刻動彈不得。眼睛一眨功夫,那華貴公子已不在屋內,再看那青衣小僮,竟然自覺的捂了嘴巴對着牆角,一幅不該看的不看, 不該說的不說的架勢。
隨風自幼做男寵,因其相貌出衆深得主人喜愛,一個月前因家中變故忍痛將其賣入百花樓,從來都是過衆星捧月的生活,未料今日受此莫大委屈,淚水炯炯如泉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