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們差點沒嚇出個好歹來,等到他們拖着架子上昏迷的人眼神驚恐屁滾尿流地跑了之後。
白蘞這才摸了摸黑蛇的腦袋,假裝生氣道:“又嚇人。”
黑蛇吐吐信子把腦袋搭在白蘞的肩上蹭蹭,白蘞這才輕笑出聲,“好了,在這裡乖乖呆一會兒,今天來看病的鎮民有點多。”他一邊說着一邊就想把黑蛇從自己身上摘下來,結果哪裡知道黑蛇反而纏得更緊了一些,一動也不願動。
白蘞只好無奈道:“帶你一起出去也行,不過不可以胡鬧,等到天黑了,我們到鎮外面的林子裡看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黑蛇嘶嘶了幾聲。
可惜由於它的存在,今日前來黃芪堂看診的病人還是立時狀似驚恐的鳥獸散了大半,不管白蘞怎麼解釋它不咬人都沒用。
白蘞嘆氣,把膽子稍微大一些的病人看完之後,這纔對着旁邊抓藥的姑娘道:“阿香,今天黃芪堂提早關門,我給你拿一疊糕餅回去吃吧。”
隔壁大嬸家前來給藥堂幫忙的小姑娘慘白着臉忙說不用,壓根不敢看他身上纏着的大黑蛇,溜牆根跑了,哪裡還有曾經那副聽他說話時羞答答的樣子。
白蘞再次嘆氣,對着纏在他身上的黑蛇道:“萬一她明天不敢再來那可怎麼辦?”
黑蛇歪了歪腦袋,再次高興地蹭上白蘞的脖頸,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明白。
趁着這會兒天色還不算暗,廚房裡,白蘞把燉好的一大鍋海鮮湯拌上米飯,黑蛇不愛吃熱食,他把它的一份盛在盤子裡涼着,然後自己蹲在門檻上吃得頭都不擡,這麼一天坐診下來,有時候連茶水都忙不上喝一口,但是他依舊覺得小日子過得充實又溫暖。
等到白蘞吃好,盤子裡的食物也涼得差不多了,黑蛇興高采烈地張大嘴,呼嚕呼嚕地就着他擡盤子的手,把食物全吞了進去。
隨後黃芪堂的大門才被拉上,他們一邊撫着肚子消食,一邊慢慢朝着鎮外的密林行去。
今日那兩位官差大概是被黑蛇嚇着了,擡着傷者離開的時候根本沒想起來要把兇獸的指甲和鬃毛一起帶走,後來白蘞把它們仔細地收了起來,東西確實不像是出自銅鈴鎮附近尋常的野獸。
而且在救人的時候,他似乎還看到一絲黑色的氣息纏在傷者的腰腹間,直到他把那人傷口切開,取出異物之後,黑氣纔算無處着落,徹底祛除。
會不會是隨着海水浮上岸來的魔族?想想也有可能,銅鈴鎮其實距離東海很近,白蘞眼中閃過異樣,如果真是魔族的話,這裡只怕遲早要出大事。
等到真的走進了密林,黑蛇反而不願纏在白蘞身上了,他們順着樵夫踩出的小道,走上了一座小山包,這一路都沒有看到什麼飛禽走獸,但是正因爲如此才很奇怪,四周實在太安靜了。
就在這時候,原本乖乖跟在白蘞身邊的黑蛇忽然豎起了身體,向着某一個方向發出了嘶嘶的預警聲。
“什麼東西?”白蘞沉下眼眸,手上翻出一柄短刀,做出了戒備的姿勢。
然而一股甘苦的藥香卻率先由黑蛇注視的方向被風夾帶着迅速撲面而來。
白蘞向前幾步,鼻尖微微動了動,頓時蹙起眉頭道:“這是……黃老先生和黃管家?”他話音剛落,林子深處就極快地竄出了一條毛色不純的土狗,而土狗嘴裡還叼着幾根顏色泛白的樹枝。
土狗在看到白蘞和黑蛇的那一刻明顯激動起來,它平日裡其實非常害怕黑蛇,但是這一次,它得救了!
土狗向着白蘞衝過來的這一刻並未喊叫,因爲它嘴裡叼着它的主人。
白蘞頓時吃了一驚,那幾根樹枝可是黃芪堂藥鋪黃老大夫的原身!上千年的黃芪,修煉出人形以後被家養土狗叼着逃跑只怕還是第一次!
土狗到了白蘞身邊後這才把嘴裡叼着的黃芪根放下,但同時口中也發出了極恐懼的吼叫,像是要給他們示警一般,而就在它身後,竟然有一團黑色的霧氣緊緊跟着瀰漫過來。
這樣陰森可怕的黑氣……
白蘞臉色一變,確定是魔族無誤,“小黑。”
黑蛇焦躁地抖了抖身體,在白蘞沒有說出指示的情況下瞬間變作了此時身體的幾十倍大,然後猛地向着魔氣中心衝了進去,順便一掃尾巴,再把白蘞和土狗都推出戰圈。
黑氣中打鬥十分激烈,白蘞身上氣息薄弱,不敢貿然進去,只能憑着聲響判斷戰況,很快,不知道是什麼野獸忽然發出慘烈的尖嘯。
魔氣停止蔓延的時候,小黑也沾着滿嘴的鮮血慢悠悠地回到了白蘞身邊,然後像是獻寶似的把口中含着的怪物心臟吐了出來。
蛇的毒液腐蝕着那塊有人頭那麼大的心臟,白蘞用短刀頂着心臟翻看了一下,然後走到黑氣消散的地方,卻只見那名作亂的魔族已經被小黑撕成了兩半,上半身就如同爛泥一樣糊在樹幹上,完全辯不出原形了,而下半身倒是還能看得出是一雙類似人族的長着蹼的腳。
逃過一劫的土狗這才重新叼起黃芪,一瘸一拐地走上前,看罷,再重新跑回密林之中。
白蘞只得先放下魔族的屍首跟了進去,小黑也變回了數尺長的模樣。
而就在離他們不算太遠的另一座小山包上,土狗又找回了他們遺落下的衣服和藥草筐,黃芪被放在地上之後,很快恢復了人形,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就在不遠處,一具尚未完全消去溫度的屍體還躺在地上。
白蘞走過去彎下身摸了摸地上人的脈搏,搖搖頭道:“劉老先生已經去了。”
東街藥鋪的劉大夫就這樣躺在土坡上,滿臉僵硬的紋路像是歷經了百年的風霜,然而此時他胸口處竟然破了一個碗大的血洞,幾乎是瞬間就被魔族給奪去了性命。
黃老大夫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淚水卻一顆一顆地從細縫似的眼睛裡滾了出來。
白蘞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們不能把屍體帶回去,畢竟黃老大夫和管家是在變回原形之後才得以逃過一劫,他們要如何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呢?
所以只能先按照人族的法理,去報官,然後再回來斂屍。
白蘞背起藥草筐,小黑懵懵懂懂地盤了進去,而土狗也在此刻重新化回中年男人的模樣,收拾好身上的衣物,扶着顫巍巍的黃老大夫向着山腳下走去。
黃老大夫悲痛萬分,等到這一陣傷感緩過去些,他纔對着身旁的白蘞沙啞着嗓子道:“我在銅鈴鎮住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劉老頭,我還在他那兒偷學過幾手治病救人的法子……但他竟然走得那麼突然……”
中年男人也嘆息着,眼神悲痛。
白蘞沒有接話,他知道黃老大夫話還沒有說完。
黃老大夫哽咽着搖搖頭道:“你聽我一句,銅鈴這地方怕是要遭難,不能再待下去了。”
白蘞點點頭道:“這裡出現魔族絕非偶然。”
“所以我決定要走了,管家肯定也會一起,你要是願意跟上,我們可以一直往北走,去揚州,到時候再另開一家黃芪堂。”
“這……”白蘞是如何也沒想到黃老大夫竟然願意帶他一起。
“你的臉還有得治,只要你願意治。”黃老大夫篤定道。
這隻怕是看出來他的傷是自己劃的了吧,白蘞有些尷尬地笑笑道:“去揚州的事,等我再想想。”
黃老大夫感傷地嘆了口氣道:“想吧,想吧,等我報了官,給劉老頭入土爲安後就要走了,你在之前跟我個答覆。”
白蘞應下,他們報了官府,因爲夜色已經漸深,官差直到在第二天早晨纔去了一趟郊外的密林,這一次魔族的屍體也一併被杵作帶回衙門。
白蘞想了一晚上到底要不要跟着黃老大夫去揚州,揚州城他從沒去過,聽說很漂亮,也很繁華,城中守衛巡視,城外另有軍隊駐紮,魔族進犯到揚州的可能性非常小。
還有小黑,應該是願意和他一起走的吧。
第三天,黃老大夫打算爲銅鈴的鎮民坐診最後一天,管家找了熟人打算把鋪子連同後面的小院一塊盤出去。
白蘞把自己的包裹收拾來收拾去,左右不過幾件換洗衣服,小黑更是什麼都不需要,不過它還是堅持讓白蘞把它吃飯的大盤子一起帶上。
白蘞好脾氣地點頭,幫它把盤子洗刷得乾乾淨淨,再小心地裹上布,塞進自己的包袱裡。
他倆能夠輕裝上陣,不過藥鋪裡需要搬走的東西還很多,醫書,藥草,光這兩樣只怕就得單獨僱一輛馬車,然而沒想到的是,等到真正走的那一天,黃老大夫檢查了一遍管家收拾的東西,竟是把藥草全留下了,託給隔壁大嬸家的姑娘,若是有病人拿着方子想抓藥,都不用錢。
這樣他們僱兩輛馬車正好,黃老先生和管家坐上前面那一輛,管家駕車,而他和小黑守着後面這一輛,雖然剛開始馬兒受了黑蛇不小的驚嚇,但慶幸車伕來了,車伕還算膽子挺大,白蘞連連保證小黑不會咬人咬馬之後,他也就稍稍放下心來。
走的時候白蘞掀起車簾看了一眼街道,他來這裡不過才兩年的時間,就要離開了,不過心裡面並沒有太多的傷感,反倒多了幾分期待,他曾經被關在青丘山的時候就想過來人間避世,願望雖然推移了時日,但現下總算得以實現。
小黑游上白蘞的膝蓋,把腦袋搭在他的腿上。
白蘞摸摸自己的臉頰道:“到了揚州我就讓黃老先生給我治臉。”
小黑嘶嘶地吞着舌頭,晃點腦袋。
白蘞輕輕地笑了一下,“我給你吹一曲好不好?”說完,他從胸口的衣襟裡翻出那隻曾經召來過小黑的海螺。
小黑明顯高興極了,立即游到白蘞腳邊晃動起整個身體。
白蘞把海螺放到脣邊,起初只是幾個低低的氣聲,不過很快地,氣聲也變得富有樂律起來,他微微闔着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般,神情安寧,只是偶爾露出的眼神有些悲傷。
其實他吹的海螺樂聲並不是很好聽,他只有吹樹葉還稍微擅長一些,但是不論他的海螺吹得怎樣,小黑都會很很喜歡,也很買賬,不像那個傷了他心的龍君……
他那麼努力吹出的曲調,卻聽不出他所有的決絕。
就這樣離開吧,就好像他們從未有緣相遇過,就好像他們從未想要重逢過。
小黑像是察覺到白蘞情緒的低落一般,很快又把腦袋搭在了白蘞的腿上。
馬車出了銅鈴城,向着揚州進發。
而就在東海與南海交界的岸灘上,海水沖刷着礁石,一條水蛟極快地浮上岸來,它通體掩在巨大的礁石之後,這時海螺發出的靈音已經傳到了幾千裡開外的地方,即使夾雜着浪花拍打的聲響,它也確信自己聽到了!
這是它送出去的海螺,它不可能聽錯,水蛟朝着發聲的方向靜心尋覓,就在距離他一千多裡的地方!
就快找到了,它就快找到那個吹海螺的人了!
殷四此時的心情複雜非常,像是驚喜慶幸,又害怕等到他趕過去吹海螺的人卻不是他想要找的,但是不管怎樣,這對於解開東海目前的死局都具有着極重要的意義。
找到那個人,然後把那個人帶去青龍的面前。
海浪滔滔,水蛟從水面一躍而起,這一刻,殷四覺得自己像是肩負了整個海族的使命。
而在一千多裡之外,白蘞和黃芪一行十分順利地進入了進了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