蕞城。
楚曦鴻果然雷厲風行，洛華將將點頭，就被馬車帶到了蕞城。作爲使者，同楚曦霖交換文書。兩軍交戰之間，須得使者互換文書，也算是禮儀之一。只洛華知道，從來戰場無情，兵者軌道，從來講究禮儀，存有善心的人，都會一敗塗地。
蕞城沒有任何屏蔽，只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自護城河水被抽乾之後，京郊附近的城鎮，便都沒有了屏蔽，但皇城也沒有了屏障，二者只能算是扯平了。
楚曦霖沒有在軍營中，只有一小將接待了洛華。一路走來，洛華小心地看着軍隊裡面的場景。士兵們正在忙碌的安營紮寨，每隻營帳上，都可以見得旌旗飄動，迎着北風飄動，似乎有些不夠整齊。那小將見得洛華對旗幟非常感興趣，於是多嘴問了一句。洛華也只能一句搪塞。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旗幟好生特別，竟然繡了一條黑色的巨龍，還真是栩栩如生呀。”洛華這樣一感概，便是將這事情給遮掩過去了。
旗幟搖擺不定，就是軍心搖擺不定。而且有三五個營帳的旗幟插得歪歪斜斜，連如此重要的事情都可以如此敷衍，看來楚曦霖的治軍，也說不上嚴謹。
洛華結合自己在長孫家看過的兵書，一一分析這軍中的情況。她雖然不屑幫楚曦鴻收集情報，但已經走了這一遭，也須得知道這楚曦霖到底有多少的斤兩。
她真希望他們兄弟兩可以鬥得兩敗俱傷，讓老淮王撿了便宜。洛宸當初說得很對，他們都不是仁君明主，所以不如將江山黎庶交給真正適合的人。
那小兵恭恭敬敬地將洛華引到了主帳的位置。軍中一向等級森嚴，所以幾乎一眼就可以確定哪裡是主帳，哪裡是一般士兵的營帳。小兵將洛華送進營帳，然後叮囑他千萬不要出去，就自己退了出去。洛華微微搖頭，上下將這主帳打量了一番。
主帳上的地圖倒是非常詳盡。皇城附近所有的村落攻防都繪在紙上，甚至連皇宮中每一處宮殿的位置，都畫得一清二楚，楚曦霖以前經常在宮中出入，所以這些佈局自然是記在心上。只相較而論，主帳前的沙盤模擬，就顯得有些不足了。洛華把玩了一番，突然聽得外面似乎有些動靜。
她沒有出主帳，只豎起耳朵聽。原來是將領在對下屬進行責罰，嚴厲有加，下屬也是怨聲載道，說他並沒有多少本事，只能用酷刑讓人屈服。說完這話之後，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洛華微微搖頭，並沒有湊熱鬧的打算。士兵被處罰，這在軍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她便停在原地，尋了一本冊子，簡單翻了翻，等着楚曦霖的到來。
她心中有些疑惑。她本以爲依着楚曦霖的性子，知道自己過來的話，怕是會立刻趕過來，沒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剋制到現在，還真是她輕看了楚曦霖。
伴隨着穿越，洛華對楚曦霖所有的愛慕都是消失殆盡，但卻不知道楚曦霖對她的思慕，還剩了多少。如此琢磨的時候，但見得一人手握長劍，身穿重甲出現在軍帳當中。
“長孫皇后，你這次過來有什麼打算？”楚曦霖沒有擡頭，握着手中的盔甲不耐煩的問道。他聽說楚曦鴻派了皇后出使，自然就想到了長孫紫凰，只他不知道，現在的長孫紫凰，只怕早已經到了陰曹地府，做了一縷香魂。
“長孫皇后？”洛華微微皺眉，這應該是第一次有人將自己同長孫紫凰混淆，她無奈輕輕一笑，只這一出聲，便讓楚曦霖聽清了她的聲音。
“洛華？”楚曦霖的眼眸，一下子變得閃亮了起來，彷彿是在一瞬間發現了獵物一般。在他凌烈的眼神中，她心中浮現出一絲不知所措，只能往後退了一小步。
和他隔開了一些距離。這後退的一步，讓他們都可以好好彼此打量對方一番。
楚曦霖要比以前更加矍鑠了，一身的英氣也更甚，只周身帶着怒氣，彷彿有什麼事情困擾一番，以至於沒有辦法遮掩眼角之間的疲憊和無力。
洛華比以前清減了不少，臉上還有些憔悴，但更添一份魅力，周身散發着魅惑人心的氣焰，彷彿只要靠近，便會被吸走魂魄一般，她的魅惑，攝到了骨子裡。
“你竟然是做了皇后。”楚曦霖輕笑，想起剛纔士兵的通傳，說皇后出使，他一心以爲會見到長孫紫凰，只沒有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人兒，竟然是洛華。
“你都做了叛王了，我爲什麼不能做皇后呢。”洛華的聲音，倒是非常輕鬆。尋了一處地方坐下，這一路馬車過來，還真是有些疲憊。
“我不喜歡你的生疏。”楚曦霖走到洛華的身邊，剛剛準備坐下，就見得有一士兵進來，詢問楚曦霖明日的打算。楚曦霖微微皺眉，看了洛華一眼，似乎在權衡着什麼。
“明日重賞三軍，準備迎敵。”
那
小兵應承下，退下的時候卻是嘀咕了句，洛華離得較近，所以聽得清楚。她聽完之後卻是輕聲一笑。這朝中的官員都說楚曦霖是隻老虎，現在看來，倒真有幾分像老虎，只這老虎，竟然是紙紮的。
想到這裡，她又是輕輕一笑。
“你在笑什麼？”楚曦霖微微皺眉，只覺得洛華剛纔的笑容很不簡單，似乎別有所指。
洛華眼眸含笑，緩而起身，“既然你開口詢問，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上，我勸你還是退兵的好，這一仗，你沒有勝的道理。”
洛華這話，說得好生篤定，讓楚曦霖一驚。他剛纔竟然有九分相信了。可反映過來，纔想起洛華根本就不懂兵法佈陣，如何看出一場戰爭的勝負？而且，這仗還未開打，她就談論勝負，是不是早了一些呢。
“洛華，你這樣說，可沒有半點的道理呀。”楚曦霖輕笑，並沒有將洛華剛纔的話放在心上，“還是你以爲，你一句話，就可以亂了我軍心？”
“不敢。”洛華微微搖頭，“只近日也讀兵書。倘若對敵情進行細緻觀察，便可以據此作出精確的判斷。倘若不信的話，我可以同你分析分析，你看看，我說得對不對。”
楚曦霖面上突然露出緊張的神色，他可不知道洛華會有讀兵書的嗜好，她以前不是看到兵書就會頭疼的嗎？她果然是變了好多，一直以他已經不認識了。
洛華見得楚曦霖面上已經有了些蒼白，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繼續說道，“首先，我進帳的時候，發現旌旗飄揚，但卻不甚整齊，尤其是其中幾處，更是凌亂，由此可以看出，你的軍隊中已經出現了混亂的情況。其次，剛纔我發現你的將領有再三處罰下屬的情況，這便是陷於困頓窘迫之時，急需以罰立威的表現。”
楚曦霖臉色更加蒼白，但已經不能阻止洛華繼續往下說了，她又是說道，“再次，剛纔那個小兵嘟囔說怎麼又要打賞，說明這樣的情況一定經常存在。倘若將領經常若此，便是要拉攏人心，須知道也只有人心散的時候，纔會想到拉攏。”
“不要再說了！”楚曦霖已經慌張地打斷了洛華的話。“你以爲你胡謅的這些，就可以亂了我的軍心？”
洛華微微聳肩，她只是將看到的事實說出來，沒有打算會亂了楚曦霖的軍心。倘若因爲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亂了陣腳，他也太潰不成軍了。只又多說了一句。
“且你還鐵青着臉，前方巡視回來，帶回來的，也是壞消息吧。”
楚曦霖的臉色更是慘白。
第四十章：舊情難織
洛華微微停下，只留着一雙眼眸，鎮定自若地看着楚曦霖，享受着他不可一世的臉上，露出越發窘迫的表情。終於他不能緊繃住，尋了一處地方坐下，全然沒有之前囂張的氣焰。“你沒有猜錯。我印象中的蕞城，富庶無比，錢糧無數，只剛剛我去了府庫一趟，裡面卻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剩下。”
洛華輕笑。這也是楚曦鴻的傑作，只是他多是無心的。蕞城臨近護城河，抽乾護城河河水倒灌，便淹沒了良田，毀了民居和莊稼，當地官員只能開倉濟民，再加上苛捐雜稅，自然府庫中就沒有多少錢糧。不光是蕞城，京郊附近的十多個城鎮，都面臨一樣的窘境，且蕞城的情況尚算是不錯的。
洛華瞧得楚曦霖懊惱的表情，就知道他糧食沒有帶得足夠，他本來以爲拿下蕞城之後，就可以進行補充，只沒有想到攻下了一座沒有任何油水的空城。
不過旋即楚曦霖就便了表情，竟然是握住了洛華的手，“不過還好他是派你來出使，洛華，憑着我們過去的交情，你應該不會將你在這裡看到的情況，同楚曦鴻說吧。”
洛華將自己手從他的手中抽出，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只覺得心中升起一層厭惡。她不喜歡楚曦霖對自己的親近。而且，她誠然不記得，他們之間有什麼交情。
以前的洛華或許有，但現在的洛華，沒有。
“我不會同他說的。我們之間也沒有交情。”洛華冷冷看了楚曦霖一眼，生冷的話語從她的口中說出，沒有任何的起伏，仿若一潭死水一般，沒有半點的旖旎，“你軍中已經陣腳大亂，如何取勝？”
洛華清冷的話語，讓楚曦霖的心中滑過一抹疼痛。久遠歲月中的山盟海誓，他都記得清楚，只可惜曾經相知相許的她，已經變得全然陌生了。眼瞼微微垂下，眼神也有些暗淡，“這就不用你擔心了。我瞭解楚曦鴻，只一個他，我能取勝的。我只是失望，洛華，你怎麼變成了如今這模樣。”
那個曾經天真浪漫，爲他馬首是瞻的洛華，再也尋不回來了。
“你切莫太自信了。”洛華輕聲說道，楚曦鴻的危險和深藏不露，她都一清二楚。只怕楚曦霖從未看清吧，所以才能說得如此確定如此驕傲，只可惜一點，驕兵必敗。
她頓了好久，想起她同楚曦霖的往事，那些事情她當做包袱，沉積在心中，今天他也在這裡，她就同他，好好斷一斷吧。
“此外，我是變了，但這沒有什麼不好。你過去對我的好，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洛華輕笑，如果說她同楚曦鴻的愛情沒有辦法回頭，那麼她同楚曦霖，便是根本就沒有開始的可能。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清楚的意識到了。
“我們不能回到過去嗎？”楚曦霖小心地看着洛華，話語中竟然還夾雜着些許的乞求，只這乞求真誠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過去對我而言，已經太遙遠了。”洛華茫然地望着軍帳的一角，不似回答楚曦霖的問話，倒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這一路走來，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可她卻活得非常漫長，仿若已經經歷了許久個世紀。
久到，早已經滄海桑田過後，她如何尋得回曾經的自己呢？
她苦苦地笑着，卻也知道，自己無論是哭，還是笑，都同眼前這個男人，沒有半點關係了。
楚曦霖站起身子，指着洛華責罵，“我們當初的海誓山盟，你一句忘了，就可以推得乾乾淨淨嗎？洛華，我真沒有想到，你竟然會是那樣的女人，忘情絕愛。”
洛華聽得這話，也是站了起來，眼眸中閃過一抹楚曦霖從未見過的銳利。往事她已經不記得，但倘若楚曦霖要同她清算賬目的話，那還真需要好好清算。
她永遠都記得，自己是在楚曦鴻的身下醒來。而洛宸口中卻說她同楚曦霖私奔了。憑着楚曦霖的本事，要帶着自己遠走高飛，應該不是難事。但她還是被帶進了皇宮，這便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是她主動回來的。可原來的洛華如此深愛楚曦霖，自然不願意投入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
於是，只剩了第二種可能。楚曦霖賣了她。以出賣自己女人的代價，在楚曦鴻身邊安插了一枚棋子。只他後來沒有想到，這枚棋子不能爲他所用，而他對洛華，也做不到忘情。
這其中的一切，她很久以前便想明白了。只是不想着攤牌，讓事情就這樣過去。只楚曦霖今天用如此盛氣凌人的語氣同自己開口。她倒是起了清算的念頭。那好，那就好好算算，看看他們，到底是誰，薄情絕愛。
洛華眼中的銳利，讓楚曦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果然，聽得她開口質問，“你把我作爲禮物送給楚曦鴻暖牀的時候，爲什麼不說我無情了呢？楚曦霖，我知道你喜歡我。但你喜歡我，怕也是在江山社稷皇位之下吧。倘若可以犧牲一個女人得到天下，你怕是欣而嚮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楚曦霖仿若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一般，心顫地看着洛華。他以爲洛華從來沒有識破自己的把戲，但現在看來，他怕是錯了。
這個女人，要比印象中的棘手很多，聰明很多。
“你自己知道。”洛華走到楚曦霖近前，將聲音徹底壓制成沒有溫度的冷漠，“我們明明是私奔，爲什麼醒來的時候，我卻躺在龍牀上，我想，其中緣故，你應該知道吧。”
話都已經說到這地方了。楚曦霖就是再想掩飾，也只能徒勞無功了。他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這一切，“你已經知道一切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只我讓你失望了。”洛華苦笑，心中酸澀，似乎替曾經的那個洛華不值，原來她一心一意的喜歡，就換來了他如此的背叛。果然，每段愛情，都讓人心碎。她停了一會，似乎在調整情緒。“我並沒有成爲一枚合格的棋子。”
“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真的喜歡上楚曦鴻。我還等着奪下他的江山，讓你做皇后呢。”楚曦霖一本正經地說道，只換來洛華三聲輕笑。多麼天真無力的謊言呀。他做了君王，而她只是前朝嬪妃，如此身份，怎麼可能做他的皇后呢？更何況，她的身子，已經骯髒不堪了。
所以，她只是笑着，將這當成了最可笑的笑話。
“我是認真的。”楚曦霖被洛華的笑容亂了心智，“你可以不相信，但在這事情上，也是你們洛家對不起我！”
洛華眼眸疑惑地看着楚曦霖，他最好將自己剛纔的話解釋清楚，不然她定然會讓他嚐到痛苦。
“別這樣看着我。”楚曦霖說得非常坦然，“洛宰那個老傢伙，明明我纔是他的女婿，他竟然想着犧牲全家人的性命，也要保全楚曦鴻的政權，可真是個瘋子呀。”
洛華想起那道聖旨，滿門抄斬，同楚曦鴻沒有關係，卻是洛宰的選擇，她是他的女兒，自然會尊重他的選擇。
她只想快點結束這無意義的爭論，將手微微攤開，“所以，我們現在兩清了。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
這筆糊塗賬，自然不像洛華說得那麼簡單，只她現在都不想花費力氣清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