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畫中雲霧繚繞,霧中似有滴‘露’點點,此處技法恰到好處,當屬上品。只是作畫之人有技無腦,好好的霧景卻畫紙正中,美感全無,實乃此畫最大之敗筆!”
“你休要吹‘毛’求疵!畫之主體放於畫中有何不妥!”韓風忍不住大聲問道。
要說前面的問題是他自己沒注意,認了也就算了。現在主體的位置都要挑剔,未免也欺人太甚!
李權冷笑:“韓兄,可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道理?作畫亦是一樣,畫之主體放於畫紙中央無異於庸者自吹,唯恐他人不知其能。而真正的能者絕不會第一時間炫耀自己的本事。故而畫之重點放在中央是大忌。”
“口舌之利!口舌之利!”韓風氣得直吹鬍子,可惜他沒有鬍子。
“韓公子,可知何爲黃金分割點?”
“黃金分割點?”衆人皆不明。
李權自信指着畫紙三分之一到正中的某處:“黃金分割點,能給人最美最好感受的位置。嬌而不燥,言而不顯,位於事物三分處和二分處之間,任何事物抓準黃金分割點,都能給人以美感。作畫亦是如此,一幅畫,若主體位於黃金分割處,便如蒼松紮根于山巖,不管如何生長都可給與人蒼勁之感。而你主體位於中心,就如無根之浮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毫無重心可言。”
韓風咬牙:“你……你休要胡說!滿口胡謅,什麼黃金分割,什麼主次不明都是你一面之詞,可有憑證?”
拼繪畫理論,李權好歹也是學了好多年現代繪畫技藝的,專治各種不服。眼看衆人被自己說得雲裡霧裡,是時候展現一下真功夫了!
“韓公子,你若不服,可願讓我在此畫上動一動?”
讓別人在自己的畫上改動,任何人都不願意,但韓風現在已經被氣瘋了,哪兒管這些?
“願意!爲何不願意?韓某正想見識見識李大人的驚人技藝呢!”
李權的確是繪畫專業,但是他對國畫真的不會,就算會,畢業之後便沒有碰過,別說‘毛’筆,就是一直炭筆拿着都會發抖,要他真正動筆修改非出醜不可。
但這之前他早有打算,只見他淡定地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衆人還以爲李權要醞釀醞釀,誰知李權“噗”地一聲,一口酒水便噴在畫中央的雲霧處!
“李權!你幹嘛?!”韓風大叫。
每一幅畫都是作畫人的心血,見有人往自己畫上噴水,叫人如何不怒?
其餘諸人亦是‘色’變,還以爲是李權故意毀畫,這做法實在是有些不妥。
李權卻很淡定:“不是幫韓公子改畫麼?可不是每個人的畫本官都願意改的。到時候有佳作出世,韓公子還得感謝我呢!”
“你要改便改,爲何往畫上噴酒?”
李權反問:“誰說改畫一定要用筆?”
“好好好!老子就忍了!”韓風不在說話,握着摺扇冷眼看着李權。
李倩蓉看着畫紙之上,似懂非懂,側臉看到李權談笑自若,心中莫名升起崇拜之感。笑盈盈地拿起酒壺走到李權身邊:
“李大人,小‘女’子給你斟上。”
蓉郡主竟主動給人斟酒!這是何等殊榮?
李權看着小妮子眼中的崇拜,心頭暗暗得意。
美‘女’斟酒,李權當然不會拒絕,含笑一口飲下,抹了抹嘴:“好酒啊!”
“李大人!你怎麼把酒給喝了?”李倩蓉驚道。
李權一頭霧水:“嗯?”
“李大人改畫不是用酒的麼?”
李權恍然:“原來是這個意思!不過,現在不用酒了,可有茶水?”
“有有!”李芙也嬌笑着跑到李權身邊,手上捧着一碗冒着香菸的熱茶。
用酒和茶改畫,這倒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衆人都伸長脖子等着李權下一步動作。
和之前一樣,李權又噴了兩口茶水在畫紙上,然後便淡笑着將茶杯放到一邊。
“李大人,接下來又如何?”好奇觀衆紛紛詢問。
李權攤手:“完了啊。還需要改什麼?”
完了?噴兩口水就完了?
韓風都忍不住笑起來:“哈哈!當真可笑,這樣就算改畫?還以爲會有何等神來之筆,原來是個只知信口雌黃的……”
話音未落,一連三聲叫好打斷韓風的話語。
“好!好!好!”
說話的是李緣。
此人身份神秘,入天水閣一直保持淡然之‘色’,彷彿什麼事都引不起他的情緒變化。但此刻他卻‘露’出了興奮之‘色’!
的確是興奮之‘色’,興奮得他的臉都紅了。
李緣目光緊盯着畫紙,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怎麼了?”其餘衆人也都投來好奇的目光,紛紛看向畫紙之上。
畫還是原來的畫,還是那張空山新雨圖。彷彿什麼都沒有變,但又好像截然不同。
說不出爲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紙上現在呈現出的畫面的確比之前更好了!
“這……這是爲何?”衆人齊聲詢問。
雖然是一句詢問,但無疑已表明了結果——畫的確是變好了!
“怎麼會這樣?”李倩蓉擰眉咬着手指,“不過是噴了點兒水,畫幾乎沒有變,怎麼感覺比之前更好了?”
李倩蓉的疑問便是所有人的疑問。
沉寂在興奮中的李緣忽的用摺扇敲了敲腦‘門’,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這位兄臺,可有什麼發現?”
這時,李緣成了李權的解答者:“諸位且看,方纔李大人先在畫中濃霧處噴下酒水,但酒水並非毫無目的地灑下,而是灑在薄霧左邊邊緣處。畫紙遇水,墨汁未乾,薄霧隨水而散,變得更淡,更虛,好似在細節上不如之前,但整體一看,不難發現整張畫主體往右偏移。現在主體不再畫紙中央,卻在一個極爲微妙的位置,若我猜得不錯,應該就是李大人先前所說的黃金分割點吧?當真是個神奇的位置,感覺整張畫都活了。”
李緣記接道:“再看近景饞貓與遠景青山,也因兩口茶水變得朦朧。和薄霧一樣,細看之下不如之前細緻傳神,但總體來看不就正好彌補了李大人之前所說主次不明的缺陷?如今畫卷之上,薄霧中景突出與衆,一眼便知畫中主體,作畫之人想要表現的意思。”
衆人恍然大悟,細細一想,看似簡單的動作,實則暗藏玄機。果真是行家出手,真假自明。
“但是,如果只爲達到這樣的效果,用水便可,何須先用酒後用茶?”
有人問出這樣的問題,提問之人自己都感覺自己有些吹‘毛’求疵之嫌,但又隱隱覺得這樣的動作另有它意。
李緣又皺起眉頭:“此處我亦不明,怕是隻有李大人親自解答了。”
韓風臉‘色’早已慘白如雪,沒想到自己一心炫耀,卻因一時疏忽鬧出這麼多問題。
李權看了眼韓風,淡淡開口:“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六曰墨。此話自古有之,本官所想卻不盡然,我認爲當有第七要,曰之味。畫紙傳達的無非是視覺之感,視覺不過人體五感之一,視覺傳達之美終有盡途,此話當不難理解吧?”
李權似是而非的回答讓衆人愁眉不展。
李倩蓉亦扶額苦思,緊皺的眉頭忽然舒展:“哈!我明白了!”
李倩蓉大喜:“李大人,你是不是說香味?”
李權含笑點點頭。
“香味?什麼香味?”
李倩蓉閉眼輕嗅着:“酒香加茶香組成畫中第七要——味。作畫畫出嗅覺之美可稱曠古爍今,李大人高才!小‘女’子佩服!”
原來是香味!用酒水和茶水就是爲了取其香味!
李權自信一笑:“香味的確是很重要的一種原因,但酒水和茶水還有妙處。”
“還有!?”
“酒水清淡,溶墨而不變‘色’。茶水‘色’濃,染墨使‘色’調變灰。主體用酒水,輔景用茶可是畫面主體更爲突出,近景,中景,遠景區分更加清晰。”
衆人無不佩服,就是韓風面‘露’狠‘色’,心中卻也若有所思,冥冥中似乎懂得了什麼。
“臭流氓,你懂的真多。”李芙丫頭看着衆人臉‘色’,撲紅撲紅的小臉兒滿是得意,悄悄地扯了扯李權衣角,賞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
李倩蓉同樣很得意,但臉上卻沒表現太多,只是輕輕笑着,笑着望着李權:
“李大人,想不到你對畫之一道瞭解這麼深?想必造詣已不可度量。不知可否……”
李倩蓉滿懷期待,期許的眼神讓任何男人眼中都無法拒絕。
但李權只有一腔理論,要付諸於實踐……
李權後背泛起了冷汗:“這個……這個怕是不好吧?”
“有何不好?”衆人起身高呼,“李大人莫不是不肯賜教?我等都是愛畫之人,也讓我等見識見識李大人神乎其技的畫功吧!”
這句不是冷嘲熱諷,而是發自內心的感嘆。能將畫傳達出味覺感受,畫工會差?
衆人太過熱情,李權急得直撓頭。
李倩蓉狐疑:“李大人是又有什麼難言之隱?”
李權心中忽生一計,擺出一副悵然之態,搖着頭,一臉惋惜:
“實不相瞞,本官早年曾與人有過約定,今生不再執筆作畫,其中緣由不便告知,還望諸位海涵。”
李權惋惜拱手,眼角似有淚光閃動,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