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水粉跟胭脂,十有八九也是自北疆傳入的。這香味雖然淡,可是卻極像是先帝之時,北疆十七國皇廷使臣奉上的胭脂味道。”蕭清朗見許楚還有疑惑,繼續說道,“北疆那邊盛產乳酪之物,而其所制的胭脂多會放入制乾酪時瀘出的汁水,所以其色更豔麗純正,而味道也會有極其獨特的味道。”
換句話說,也就是說拋開妝容來說,現在可以查一查京城附近與北疆那邊的商販有往來的胭脂水粉的商鋪,尤其是早在錦州案中就與北疆行商有牽連的一些商販。
其實早在錦州案之後,蕭清朗就派人順藤摸瓜截斷了對方的許多商路,且也以銅礦案爲契機深查鑄造假銅幣一案,從而將不少幕後之人經營的錦銀坊跟商鋪全然剷除。可是,對方畢竟經營多年,也難保在追查之中出現漏網之魚。
而現在看,眼下的女屍妝容清晰,應該是今日所化。所以,對方要用北疆的胭脂跟水粉,只有兩中可能。一是他原本就有存儲,二則是他需得去店鋪之中購買。
至於是否可能是宮中流出的,他倒是並不擔心。自當今登基之後,與北疆幾度大戰,使得其聽到北疆二字就生惱怒。所以宮中但凡有心要討好當今的嬪妃,都不會在知道當今對北疆深惡痛絕的情況下,還用其胭脂與水粉爭寵。
這件事他曾幾次聽太后跟皇后提及過,甚至後宮裡許多女子一度不敢上妝......
有了這一點認知,蕭清朗就回頭向身後的侍衛吩咐幾句。
侍衛應聲離開,看樣子是要去追查這一條線索了。
因爲屍體不同於尋常的新鮮屍體,所以許楚謹慎的思索之後,纔再度開口說道:“乾屍並不常見,尤其是如眼前的女屍這般保存完整的,所以解剖驗看是否能查出有價值的線索來,我也不能保證。”
蕭清朗見她心裡有遲疑,略作思索說道:“解剖驗屍之事稍後再說,眼下可先驗看溝壑之中的那些白骨。”
許楚聽他這麼一說,當即就愣了一下。自她與蕭清朗一路探案至今,還從未遇到過他開口阻攔或是對解剖驗屍之事生了猶豫的情況。
她有些錯愕的看向蕭清朗,卻見蕭清朗眼底眸色陰沉,帶着涌動的暗流跟沉思,驟然之間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眼下棺槨之中的女屍身着宮裝,且化着宮中才有的貴妃妝,再加上之前董家別院所發現的煉丹爐也是出自宮中,其上更是鑲嵌了董貴妃的陪葬寶石。
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自己剛剛驗看的被風乾的女屍,竟是當年那個禍國殃民的董貴妃?
想到這種可能,許楚心裡的慎重忽然就被莫名的詭異激動所取代。如果這女屍真的與先帝跟後宮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那是不是說,她就是整個揭穿整個陰謀的鑰匙?
溝壑之中的白骨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之下,泛着冷然的光澤,混雜着些許不知名的氣味,讓人只看一眼就會心頭髮顫。
若是說那棺槨之中的女屍是詭異的,那溝壑裡的白骨則就是令人心驚的。
“勞煩幾名仵作前輩帶人先在骨骸附近尋找一番,看是否有能證明死者身份的衣物或是首飾。若是有發現,可先收集起來,以作參考。”許楚在下入溝壑中簡單觀察一番之後,擡頭看向在上邊等她吩咐的人說道,“曹驗官可隨我整理骨骸,以確定死者的大致情況。”
幾名被蕭清朗派人從京兆府尋來的仵作見許大人開口,趕忙躬身應下。相比於官籍的曹驗官,他們更加敬佩明明是仵作出身,卻偏偏能躋身朝堂的許大人。
且不論她的出身,光說她身爲女子的身份,就足以讓人震驚的了。
最初的時候,他們也不是沒有誹謗過許大人,可在看過聽過那一樁樁經由她手所破的案子之後,他們也實在難以再生起輕賤的心思來。
而今,親眼看到她面對那般詭異的女屍卻全無懼色,甚至連遲疑猶豫都不曾升起一下,更令他們心服口服。至於說解剖跟她口中所說的什麼保存型屍首,與他們而言實在有些深奧了......
就在幾人開始手忙腳亂的四下尋找的時候,許楚已經並着曹驗官開始翻看起凌亂堆積的白骨來。
短時間內,要將所有的白骨分開,並按各自的原本模樣擺好是不現實的。不過她現在想要的,也並非是全然要將所有的白骨擺成人形,而是想要確定這些死者的性別跟大致年齡,以確定自己跟蕭清朗心中的猜想。
暗室之中,寂靜無聲,唯有許楚跟曹驗官翻看白骨之時發出的磕碰聲。那聲響明明極小,可卻十分清晰,使得唐喬正跟隨他們前來的書吏心裡禁不住有些發毛。
而跟隨蕭清朗的諸多侍衛,則早已習慣了這些。莫說是驚恐了,就連些許的驚訝都不曾有。
畢竟,他們可是見過許大人親自解剖屍體之人,甭管是許大人口中所謂的新鮮屍體,還是腐爛惡臭的屍體,從喉嚨到白骨,甚至連解剖開的下體,他們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了。
至於這沒有血肉的白骨,瞧着森然可怖,不過仔細想想,比之血淋淋的泛着惡臭的屍體要美觀多了。
更甚者,他們覺得那一根根一塊塊的骨骸,與許大人沉靜的模樣相得益彰。
說實在的,要是有一天,許大人說要解剖一個活人,或許他們也不會覺得多詫異......
就在一衆人各有所思的時候,許楚忽然伸手提起一塊胸骨來,說道:“這幾塊胸骨的骨皮質薄,內裡骨質疏鬆,可是骨頭斷面卻十分光滑平整。所以,應該是銳器砍下的。”
“死者應該如之前董家別院發現的屍骨一樣,出身貧苦,年紀在十歲左右。另外,這些骨骸應該是活葬品......”
就在許楚開口的時候,一旁的曹驗官也點頭應聲附和道:“我這裡發現的幾具骨骸也是如此,都是女童,且身體有損傷,看斷面處痕跡應該是銳器造成的。”
許楚手指無意識的摩挲着胸骨斷裂處,半晌之後看向曹驗官說道:“看一看盆骨處可有裂痕或是兇器痕跡。”
正常而言,骨盆是由骶骨和雙側髂骨這三塊骨質堅硬的骨頭組成的,所以若是兇器砍到此處,若是無法一招砍斷,則極有可能留下痕跡。無論是反覆砍砸的痕跡,亦或是紋路,都會對她們推測是什麼兇器有所幫助。
在曹驗官忙着將分辨盆骨情況的時候,許楚在此翻看起凌亂在地的白骨來。
“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不規則的咬痕?甚至長骨等處,都有如此深的痕跡?”許楚囁喏自語。她甚至想到了最令人心驚膽戰的那種可能,可是要是被活葬的人相互啃食留下的齒痕,不可能會在長骨等處留下如此深的痕跡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手上的動作才猛然一停。
“居然是犬齒?”
以活人祭鬼的現場,居然出現了大型犬的犬齒......也就是說,在這些活人爲祭祀而身體被砍殺過殘缺不全之後,還被類似於犬的動物啃食過殘敗的身體?
蕭清朗敏銳的察覺到許楚情緒的不同,他略微蹙眉,斂袖下了溝壑之中。直到行至許楚身旁後,他才沉聲詢問道:“這是什麼?”
許楚深吸一口氣,眸光晦暗道:“還不能確定,不過我推測應該是大型犬或是虎豹之類的牙齒。”
蕭清朗聽她如此說,便知道她是爲何而情緒不妥了。他伸手取過她捏的極緊的那塊尖銳牙齒,同時也在旁人微不可察之時握了握她的手。
“放寬些心思,入三法司任職,你就就要徹底拋開憐憫跟悲天的情緒。因爲,身爲三法司的一員,你所面對的案件,皆是大週上下最兇殘最驚悚的案子,未來你很可能會遇到比此時更加殘忍百倍千倍的案件。”
他的聲音沉沉的,帶着肅然跟冷冽,使得許楚有些複雜的心情頓時沉寂了下來。
其實這些,她未嘗不知。早在蒼巖縣爲生計而奔波驗屍查案之時,她就知道,身爲仵作不該對屍體有太多的悲憫心思。就好比,她會提醒蕭明珠在查案的時候不要先入爲主,不要感情用事。
可也不知怎得,自從夢裡的衣服與女屍所傳的衣物高度重疊之後,她是在難以將自己從這種奇怪的情緒之中抽離出來。就好像,因爲太迫切的知道真相,知道爹爹避開自己的緣由,所以使得自己心底分寸有些亂了。
許楚不是矯情之人,也不是盲目的女子,所以她也不難想通自己現在的情況是何緣由。
而今被蕭清朗提醒之後,她自然頷首說道:“是我魔怔了。”
至於心態,少不得她要重新調整一番。
那廂,被她吩咐去尋衣物跟首飾的仵作,也都回稟說已經將一些還未腐爛的衣物存好了。而且,他們在一堆白骨處,還發現了一串金子所鑄的鈴鐺,看起來十分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