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着,就用鑷子上前撥弄了一下早已有些軟爛的牙齦部位。雖然隔着口罩,也難免惡臭氣味撲面。
未等多久,她手下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旋即又謹慎的用鑷子按壓了兩下牙齦處。卻見那裡,果然是鼓起這個小包,好似是包裹着什麼一樣。
待到小心將牙齦地步割開,她心中一喜,當即就用鑷子取出一小塊金箔。
“死者沒有鑲嵌金牙,但應該以金箔貼在牙齒之上。”想到這裡,她就扭頭看向柳驗官幾人問道,“驗屍之時,幾位大人可曾在鍋低的湯汁中發現了金箔一類的物件?”
金箔雖然單薄,可卻也是實打實的黃金。若是隻是水中煮着,絕不可能會融化......
柳驗官三人面面相覷,搖搖頭說道:“我等讓人將鍋中的熱水倒出,在尋找指骨等細小碎骨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金箔之物。”
也就是說,那金箔應該掉落在了別處,又或者被兇手取走了。
許楚點點頭,繼續推測道:“我推測,死者生活富足,但不算大富大貴之人。”
“而且從骨骼形狀上來看,死者應該是北疆或是靠近北疆那邊的人,並非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
蕭清朗見她分析至此,突然開口打斷道:“北疆之人並無鑲金牙跟貼金箔的習慣......而大周貴族高門內,也不會以此爲美......”
許楚頷首,“所以,據此看來,最大的可能該是北疆而來的行商。王爺可讓人在這方面查找,必然能查到些端倪來。”
大周朝凡是外邦往來的客商,都要經過重重等級,縱然到了京城,也要到官府報備。同時,在入城之時也要被官吏查看通關文牒跟一應文書。所以,要真是客商,查找起來也算方便。
更何況,北疆之人面容與大周人不同,若真在京城醫館用金箔鑲牙,也必然會有人記得。
她起身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繼續說道:“至於兇手,能擰斷一個壯年男子的脖子,可見其力氣之大。而且,應該懂些武藝。放血手法利落,心臟處只一刀卻不足以致命,可見其也懂些醫術,或者對屠殺之事精通。”
“至於具體相貌,需要一日的修復後,才能呈現出來。當然,身體四肢、大致體型,也能復原,只是需要的時間要稍長一些。”
柳河等人聞言,頓時愣了一下。
顱骨復原面容的事情,他們雖然在王爺自雲州城傳回來的案宗中見過,可卻並未親眼見過。
他們相互對視一眼,最終壓下心頭的震驚跟竊喜,緊跟着許楚往下一具屍體處而去。
接下來要驗看的,就是北疆皇廷的王子烏圖克。此人屍體,相較於之前的幾具,更加慘不忍睹。除了本身死亡時間久了,已經腐敗之外,還有被野狗撕扯啃食後的殘缺不全模樣,當真慘的很。
斑駁不全的白骨,血肉模糊的碎肉,還有浸染了驗屍臺上白布的屍液。除了在冰窖中沒有生出蛆蟲之外,餘下的腐敗屍臭氣味一掀開白布之時就向外散發而出。
烏圖克的死亡時間已經有半個月了,縱然是在冰窖中,也難保存。
“這屍體,我等確認過的確是烏圖克王子的。當時,野狗雖然叼着他的頭顱跑到街市之上,可那面容卻並未被啃食殆盡,依稀可以辨認原本相貌。”
大概是被之前那具並非使臣團之人的屍體驚到了,柳河趕忙說道:“使臣團衆人,也曾辨認過,確認了其身份。他帶來的護衛,也辨認過他耳後的自幼紋上的圖騰......”
許楚點點頭,探身看向驗屍臺處,並用鑷子跟驗屍刀撥弄着殘存的幾個屍塊。
所謂大卸八塊,其實是四肢,頭顱,然後將軀體砍成三塊。而現在,死者的骨肉也早已不全,胳膊上的血肉被啃食的凹凸不平,偶有皮肉粘連,卻也早已發青腐爛。
見到如此慘狀,莫說是蕭清朗跟侍衛,就算是見慣了屍體的三名驗官,面色也有些難看起來。只是礙於王爺端站在一側,他們只能咬着牙硬着頭皮繼續觀看。
許楚戳了戳被刀砍的整齊的傷口,說道:“刃處皮肉緊縮,有血蔭四畔。筋骨皮肉稠粘,受刃處皮肉骨露。人是活生生的被肢解的......”
“面容並未有猙獰情況,身體也不曾有局部痙攣,所以推測爲死者是被人一刀砍落頭顱致死。而後,纔將屍身肢解的。”
柳驗官點點頭,對此他們也是一樣的看法,倒是與許楚所驗毫無出入。
至於爲何在被砍了頭顱之後,屍體四肢還會有皮肉翻卷的痕跡,倒並非是當時人沒死透。而是因爲,在他被砍頭之後的短時間內,屍體會出現超生反應。
所謂超生反應,超生反應是個體死亡後,其器官、組織和細胞在短時間內仍保持某些活動功能,對外界的刺激發生一定反應的能力。
比如驗屍中常見的散瞳現象,還有斷頭反應,心肌收縮反應等等。在一定時間內,人體總會發生各種反應,也就是爲何,人明明被砍去頭顱,可被肢解時候,四肢創口周圍的皮肉也會有所反應。
“四肢軀體上的啃食傷口雜亂無規律,以撕裂創傷爲主,傷口四周皮膚無捲縮現象,是死後造成的。所以,野狗應該是死者身死後,才進行的啃食。”
臟器完整,沒有損傷。
“手腕跟腳腕沒有骨折,不過因爲皮肉被野物撕咬過,無法斷定其生前是否遭受過暴力捆綁。”
旁邊衆人強作鎮定的看着許楚翻看那堆支離破碎的屍塊,最終在她夾起一小塊碎肉觀察時候,胃裡徹底翻騰起來。
那肉塊早就發黑了,散發着濃重的臭味,令人作嘔。偏生,許楚卻看的格外仔細,甚至還將那腐肉塊放在白帕子之上撥弄。
須臾後,她再度將視線埋入了那些屍塊之中。幾番尋找,甚至乾脆將一截一截散發着惡臭的骨頭擡起查看,終於尋到了一小塊骨塊。
她瞬間就舒展開了眉頭,眼底隱隱有流光劃過,沉聲說道:“這並非是人骨跟肉!正常而言,人的指骨骨體較短,關節面比較大。可這一截骨頭卻恰好相反,除非是返祖現象,否則此物絕不可能是人身體上的所有。而且,相較於其他的腐肉,這一條腐肉腐爛相對緩慢,依稀能看出纖維較粗......”
“如果我沒推測錯,這應該是牛指骨!”
換而言之,此人被大卸八塊的地方,應該是個能宰殺活牛的地方。
大周朝雖然對屠戶殺豬跟羊的管束不算嚴苛,可對於活牛的屠宰卻是上了律法的。若非官府指定宰殺活牛,一旦被查處,輕則杖刑,重則入獄做苦役數年。
在以農耕爲主的古代,耕牛是一種稀少的勞動工具,受到律法保護。爲提倡農耕,大周官府規定耕牛的買賣價格低廉,可牛肉價格卻極高,且並非隨時都有。
只有一些報備過官府,事出有因的老牛,或者再無勞作能力的受傷的活牛,纔會被允許宰殺販賣。
所以,若真是牛指骨的話,那要追查起來歷來,也並非無跡可尋。
蕭清朗深邃的眸光緊隨着許楚的動作而微微閃動,肅穆而沉寂的驗屍房,也因許楚的發現徹底陷入了寂靜之中。
過了片刻,柳河幾人也急忙上前辨認起來。果然,見那被隱藏在屍塊的碎肉之中的小骨,並非是人身上會生長出來的模樣。
他們擦了擦冷汗,連忙拱手說道:“是我等大意了,險些錯失如此重要的線索。”
當時發現屍體的時候,那些殘缺的屍塊早已被啃食的面無全非血肉模糊,縱然他們勉強拼湊起來,也少了許多骨肉。加上一堆軟塌塌帶着被血浸染了的鮮紅脂肪包裹着這塊牛指骨,還有那條有些腐壞的牛肉條,自然容易被人忽略過去。
蕭清朗沉聲開口道:“你們是三法司的驗官,於千百仵作之中躍入官籍,受天下仵作的敬仰跟羨慕。只是,本王卻覺得你們似乎名不副實啊。如此顯而易見的差錯都能犯,當真還不如一個出身鄉野驗屍不過數十年的女子......”
他的聲音並未夾雜駭人的怒氣,只是就是如此平靜卻更讓人心裡惶恐,不怒自威大抵如此。
柳河面容尷尬,偷偷看了一眼蕭清朗肅穆的面容,然後抿了抿脣垂頭說道:“是屬下大意了,日後必不再犯。”
若是以前,或許他還能勉強推諉過去。可現在,就如王爺所言,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仵作,一次次的推翻他們的驗屍結論,甚至還有了新的發現。如此,怎能讓他們心裡能平靜?
況且,有了曹驗官的前車之鑑,再看王爺現在的意思,是真有心要重新整頓三法司了。若他們一味辯解,反倒會適得其反。還不如日後盡心盡力,恪盡職守,再不做有違驗官之規的事情。
左右,他們當時的確是疏忽了,卻並沒有作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