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判大人先接下了第二個願意,替沐晚安排,讓父女兩個相見。因爲沐晚若是勸不了沐三爺,第三個願望根本就無從談起。
第二天,夜幕降臨之後,沐晚走進了京城西郊的城隍廟。
“上人,別來無恙!”城隍爺親自迎了出來。他只有鬼將的修爲,遠低於沐晚。所以,“道友”二字,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
沐晚已從副判大人口中得知,城隍爺這些年沒少照顧自己的家人,是以,行了一個正式的道禮:“多謝大人這麼多年來照看在下的家人。”
城隍爺連忙雙手扶住:“上人客氣了。”以他現在的修爲,真的受不起上人之禮。更何況,上人與副判大人交情不淺,是炎華界的城隍圈裡衆所周知的。
“這次又要麻煩大人。”沐晚雙手奉上一隻玉盤,“一點謝意,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玉盤裡裝着一百隻白玉瓶。藍嘴的上面貼着“凝元丹”,紅者的貼着“淨靈丹”。
幾十年前,城隍爺曾用過她的丹藥。那些丹藥品質極佳,令他印象深刻。而這兩味丹藥,正是他眼下所需的。是以,他也沒有推辭,眉開眼笑的雙手接過:“多謝上人厚贈。”
“上人想見到的人,在後殿裡用茶。”他熱忱的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上人,這邊請。”
沐晚又道了謝。
很快,兩人來到後殿前。門口站着兩個鬼差。門上有明顯的陣法波動。沐晚一眼便看出來了,是隔音陣。
“大人有心了。”看得出城隍爺是用了心的,她甚是感激。
城隍爺笑道:“上人,天明之前,子時三刻之前,亡魂必須返回冥界。不然,副判大人也很難做。”
“知道。”沐晚再次道了謝,推開虛掩着的房門,走了進去。
門外,城隍爺親自替她關上門,吩咐守在門口的鬼差:“任何人不得靠近這裡。等上人出來,立刻上報本老爺。”
“是,老爺。”
沐晚進去後,一眼就看到左手邊的角落裡,蹲坐着一個白色的身影。他背對着門,正在牆上用手指描畫着什麼。
沒錯,是爹爹。
看着他佝僂的背影,沐晚又禁不住嘆了一口氣,輕聲喚道:“爹爹。”
沐三爺的手頓住了。
有反應就好。懸着的心,落了一半,沐晚接着喚道:“爹爹,婉兒來看您了。”
沐三爺半舉着手,仍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不過,他的身體輕微的戰慄着。
沐晚飛快的走過去,在他背後,說道:“爹爹,不想見婉兒了嗎?”
“婉兒……”沐三爺捂着臉,輕聲的啜泣起來,“錯了,我錯了……沒臉再見你。”
生前,他也深信除魔觀裡的那句話“浪子回頭金不換”。以爲,只要自己用心改過,死後定能得到亡妻的原諒,一起投胎,來世再做夫妻。然而,死後,經判官評判,他才知道,自己對亡妻長女,以及亡母的傷害有多大。
他與亡妻本來有兩世夫妻的情緣。可是,亡妻竟然寧可下一世折壽十年,也不願與他再續夫妻情緣。
他的長女因他之故,小小年紀絕情絕愛,毅然出走。
而因爲他的愚孝,縱容了亡母的刻薄。所以,亡母生前對妻子變本加厲,諸多搓磨。最後,妻子一屍兩命,也少不了亡母的推波助瀾。是以,亡母身故之後,判官翻出這筆帳,判她做一世畜牲。
爲夫,爲父,爲子,他都是失敗到底。是問,他還有何臉面投胎,轉世爲人?罷了,還是不要誤人誤己的好。所以,他放棄了投胎的機會,只等着魂力耗盡而魂飛魄散。
沐晚是元嬰上人,而沐三爺不過是一隻怨魂。他的那點子心事,怎麼可能瞞得過她的法眼?
讀破他的心事,沐晚不禁又是長嘆,開解道:“爹爹,今生情,今世了。錯也好,對也罷,您已經身故,那些都是前世之事,都過去了。”
沐三爺捂着臉,蹲在角落裡,嗚嗚哭道:“我恨哪。我恨我自己。”
原來老爺子是在生自己的氣呢。沐晚說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您生前不是常常這樣教導我們姐妹嗎?爹爹,前世之事,有如東流水,不可追呀。您要再這樣下去,最終會壓制不住身上的怨氣而會被怨氣所噬,魂魄無存。而您留在人世間的屍身極有可能進化成殭屍。如果不幸落入邪修手中,被煉成殭屍,危害人間。那您的罪過就大了,直接會損害到後世子孫的福氣。爹爹,您真的想這樣嗎?”
沐三爺被嚇到了。他惶恐不安的轉過身來:“真的會這麼嚴重?損害到後世子孫?”
這就是做鬼的好處了。身隨心動,不須起身,就能轉過來。
鬼是沒有眼淚的。看着自家老爹仰着慘白的鬼臉,依然蹲在地上,沐晚只好也蹲下身子,雙手握住他的一雙手:“婉兒如今已經踏上仙道,跳出輪迴。所以,您這一世是婉兒永遠的,也是唯一的生身之父。婉兒爲什麼要騙您呢?”
沐三爺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我如果不去投胎,又會禍害到你,對嗎?”
沐晚笑了笑:“您放心,婉兒不會讓您淪爲殭屍,爲虎作倀的。不過,爹爹,婉兒真的不想看到您最後被怨氣吞噬,化爲天地間的一道怨氣。婉兒希望您能轉世投胎。那樣的話,婉兒若是想您了,還能去看看您的轉世。至少還有個念想。”
沐三爺聞言,昏濁的老眼亮了:“你能看到你母親的轉世嗎?”頓了頓,他說道,“前世,她遇人不淑。我想看看她這一世過得可好。”
沐晚暗中鬆了一口氣。以她對自家老爹的瞭解,定會有這麼一個願望的。所以,她提前託副判大人幫忙,查到了亡母的這一世。副判大人被她的純孝感動,沒有把這個當成一個願望。
“可以。”看了沐三爺的鬼臉一眼,她握住他的手,說道,“只是,爹爹,你要有個心理準備。畢竟幾十年過去了。”
沐三爺微怔,旋即,他很肯定的點頭:“我知道。算起來,你母親也是古稀之年的老封君了。我心裡有準備的。”
沐晚暗笑,鬆開他那雙冰冷、枯瘦的手,揮手幻出一面水鏡。
鏡子裡,現出一個混亂的畫面。
“啊——,哎喲——”一箇中年美/婦躺在牀上,汗涔涔的痛呼。
旁邊,兩個中年婆子也是滿頭大汗,使勁的喊着:“夫人,用力,再用力……”
“啊,看到孩子的頭了!”
沐三爺生前是個飽讀詩書的士大夫,從小就被告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意識到這是一間產房,他立刻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窘迫的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撲哧!”沐晚被他的這副樣子逗樂了。
“哇——”鏡面裡,響起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一個產婆抱起新生的嬰兒,喜道:“夫人,是小郡主呢。您終於如願以償了。”
“快抱給我看看。”產婦蒼白的臉上現出欣喜之色,“孃的小囡囡……”
沐晚指着鏡面中的新生兒,笑道:“爹爹,母親這一切纔剛剛出生呢。您不看看她嗎?鏡面只能再堅持十息哦。”
沐三爺略作猶豫,放下雙手,睜開眼睛。
沐晚手指一點,鏡面中現出一個新生兒放大的臉龐。
小小的嬰兒還沒睜開眼睛呢,在產婆的手臂裡,揮舞着小胳膊,哇哇大哭。
“哎呀,小郡主的手勁兒可真大。”
“小郡主長得和王妃象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呢!”
兩個產婆使勁的恭維着。
中年產婦臉上的笑容都快堆不住了。
產房之外,一個大嗓門在嚷嚷:“啊,本王終於有閨女了!”
另外,還有幾個男童的聲音也跟着起鬨:“父王,怎麼還沒抱妹妹出來?”
“大哥,我要看妹妹!”
“小七莫急,妹妹就在屋裡。”
就在這時,畫面一閃,水鏡化成煙霧,散了。
沐三爺看得入神,不知不覺之中,已然站了起來。
看到畫面消失,他不禁有些失魂落魄。
沐晚見狀,笑了一下,起身,俏皮的挽起他的一隻胳膊:“爹爹,母親又轉世投胎了。而且,母親上一世的願言已經過了。”
沐三爺聞言知雅意,緊張的問道:“我……真的可以?”
沐晚乘熱打鐵:“婉兒聽說過,女大三,抱金磚。要再超過這個範圍,只怕世人就很難接受了。您能考慮的時間不多。”
沐三爺的鬼臉上竟然涌起陣陣紅暈。不過,他很快就變得無比沮喪:“還是算了。我怕我到時又犯混,害慘了她。”
就知道會這樣。沐晚壓低聲音說道:“爹爹,您忘了,婉兒是什麼人?”
沐三爺不解的看向她。
沐晚耳語道:“您要真是擔心,婉兒可以讓您帶着這一世的記憶投胎。”
“真的!”沐三爺的眼睛又亮了。
沐晚很肯定的點頭,手裡一晃,拿出一粒龍眼大的黑色藥丸:“此藥可解孟婆之湯。不過,僅此一粒。”這是她想了許久,纔想出來的法子。這還得多虧常龍在冥界時,搞到了孟婆湯的配方。她在空間裡折騰了好幾天,才配出解藥。當然,所謂的“僅此一粒”,是她故意撒的謊。人心不足,就是自家老爹也不能太縱容。
沐三爺袖了藥,一掃愁容,迫不及待的要去投胎。
總算是勸成了。沐晚長吁一口氣,吩咐他稍安勿躁,自己出門去找城隍爺。
他們夫妻兩個本來就有兩世情緣。所以,副判大人也不難辦,略作安排。三天之後,沐三爺便順利投胎,信心滿滿的追老婆去了。
不過,他覺悟得有點晚,還要在母腹裡呆足十個月,方能出生。
沐晚爲他這一世的父母點了根蠟——肚子裡揣着一個年齡能當自己曾祖父的“早慧”兒子,小夫妻兩個平時說話行事都注意着點兒哈。
將沐三爺送入輪迴井後,沐晚請副判大人喝酒,向他道謝。後者問道:“沐道友一下子用掉了三分之一的功德,真的不心疼嗎?”讓沐三爺轉世投胎,再續夫妻情緣,這些都是要花費不菲的功德。
沐晚笑道:“在下慶幸的是,幸虧積了足夠的功德,能讓亡父得償夙願。”
大周京城北郊。
一個削瘦的身影悄然摸到了沐氏夫婦墓前。
看清左邊的那座墳中的屍身已然腐化成泥。他勃然大怒:“媽的,誰幹的!”
兩個月前,他偶然路過這裡,看到墳土高隆,裡頭充滿怨氣。細細一看,驚喜的發現裡面躺着一具成色極佳的煉屍。
因爲天時不對,不能掘墳取屍,所以,他唯有暗暗記住方位,等到現在再過來。不想,墳中怨氣盡散,屍體盡化,連骨頭碴子都不見了。
肯定是有人度化了那隻老怨鬼!而能去陰曹地府度化怨鬼的人,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築基道人所能敵也。
“晦氣!”他一掌劈碎了墓碑,憤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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