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射在整個景安。
這一天,似乎整個景安都沉浸在一種歡樂的氣氛裡。如果不明就裡的人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今天又不是什麼節日,怎麼整個城市都好像陷入了一種歡樂的氣氛當中?
街上有小孩子快樂地玩鬧着,他們的手裡都拿着氣球和漂亮的玩具。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燦爛的笑容。
因爲——
今天是景安第一世家尹氏家族的百年慶典啊。
雖然說是百年慶典,可是實際上尹氏在景安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只是真正地成爲景安第一世家,到今年正好滿一百年。
幾百年來,尹氏在景安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名望,可以說是真正的名門望族。
而這一次,爲了百年慶典,尹氏也是不惜大下血本。
從一個星期前開始,尹氏在全球的零售產業就開始進行百年慶典的活動優惠,旗下二十餘家大型購物廣場,三百多家連鎖賣場都開始盛大的優惠活動。尤其是景安,更是變成了一個歡樂的購物節。
今天,還有小丑站在街頭免費給小孩子分發氣球和禮物。
於是大家都沾染上了節日一樣的歡樂氣氛。
皇后酒店。
頂樓。
燈光明亮,閃爍得如同天上璀璨的星芒一般。
尹氏家族百年慶典。
露天陽臺上,到處可見盛開的紅色玫瑰。尹氏家族的圖騰就是一朵盛開的玫瑰花。
賓客們都已經到齊。尹氏不僅是景安第一世家,在世界都算得上是名門望族,因此今晚到場的賓客之中,有不少外國人。
金髮碧眼的白色人種,也有擁有巧克力膚色的黑人。
“可是,少爺怎麼還沒趕到……”白管家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慶典就要開始,可是主角卻還沒有到場,這真是……
少爺,少爺他該不會出了什麼事情吧?
已經派出了家族保鏢去尋找,可是報告是在從瑞士飛往景安的四五條航空路線中,都沒有發現直升機的蹤影!
也就是說,直升機要麼還沒有起飛,要麼就是——
在某處被迫降落,或者更可怕的——
失事!
有人敲門。
“夫人,賓客們都開始有些議論紛紛了。”尹樹半個多小時都沒出現,的確是不能怪他們好奇心太重。
這可是尹氏百年慶典啊,如果沒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尹樹怎麼會缺席呢。
“不如還是我先出去應付一下他們吧。”許年恩站起來。
他應該能夠吸引一些注意力吧。
“不。”許年惜搖搖頭。
她站起來,臉色有些慘白。她努力地展開漂亮的笑容:“還是我出去吧。尹少爺已經不在,我再不出現的話,恐怕他們的猜測會越來越離譜。”
“真的能行嗎?”許年恩擔憂地。
他怎麼覺得,她好像虛弱得風一吹就會倒了。
許年惜堅定地點點頭。
“走吧。”
手和腳都是冰冷的。
這種恐懼感那麼熟悉,那麼熟悉……
小的時候,在以爲哥哥和弟弟都死於泥石流之中的時候,那種深深的,無助的恐懼,和現在一模一樣。
可是,事實上那個時候,哥哥和弟弟沒有死,所以說,他也會平安的,是不是?
這個時候,白管家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他接起來:“是——什麼?”
猛然,他臉色慘白。
時鐘還沒有指過八點。
然而在這短短的一個半小時時間,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從景安出發,迅速傳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恐怕只有太平洋海底和南北極沒有傳播到——
晚上六點四十分,尹氏家族現任族長乘坐的,從瑞士出發飛往景安的直升機的殘骸在土庫曼斯特境內被發現!
這個消息意味着——
尹樹死了!
尹氏家族的現任族長,在沒有留下任何子嗣的情況下,死了!政府和尹氏家族都已經派出人馬前往土庫曼斯特尋找尹樹,但是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這個消息足以震撼到整個金融界。
尹樹離世,那麼下一任的族長必將是從旁支中選出來的,他會是誰?而新族長上任,他又奉行怎樣的政策?尹氏接下來的投資發展計劃,又會作出怎樣的調整?
世界各大網站的經濟版第一時間開出了專題報告。雖然言語之中沒有敢明確提及“尹樹已經證實死亡”這樣的信息,但是已經就“尹樹已經證實死亡”這樣一個事實開始分析。
娛樂版也不甘落後。
尹樹與許年惜相愛的過程再一次被翻出來,大篇幅地報道。而尹樹與許年惜每一次一起公開亮相的圖片,也被不斷地轉載再轉載。
甚至有人開始猜測,尹樹死了,那麼許年恩和許年惜的姐弟戀,是不是可能從見天日?如果不是,那麼許年惜這位身家百億的“公主”,又將帶着她的龐大財產花落誰家?
尹家別墅。
橘色的燈光照下來,房間裡顯得溫暖而溫馨。可是此刻,許年恩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溫馨。
許年惜躺在牀上。
她雙眸緊閉,臉上只有燈光染出的橘色。如若不是這燈光,想必蒼白得可怕。她的手,緊緊地抓住他的。
他就這樣守在她的牀邊,從她聽到在土庫曼斯坦發現飛機殘骸昏倒之後,他一直守在她的身邊。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
昏迷中的許年惜低聲嗚咽了一下。她的手猛然一緊,狠狠地抓住他的手。
“不……”
一顆淚珠從她眼角滑落。
許年恩的心裡猛然一疼,急忙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門打開。
溫綽飛焦急地進來:“小攸現在怎麼樣?”
看到依然昏迷的小攸之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不知道是放心,還是擔心。
他本來在美國參加一個服裝秀,在聽說尹樹出事了之後,第一時間飛了回來。他對許家兩兄弟是沒什麼特別的親情,可是對這個外甥女,卻是不一樣的。
因爲,她長得和綽晨那麼像啊,也因爲,她那倔強堅忍的性格,和綽晨那麼像啊。
“尹樹真的……”他有些不敢把那個字說出口,好像說出來就會成真一樣。
許年恩搖搖頭。
“還沒有找到屍體。可能是在墜機前跳傘了,但是飛機墜毀的地方很荒涼,恐怕……”是凶多吉少吧。
溫綽飛沉默。許年恩也不再說話。他緊緊地抓住姐姐的手,試圖給她一點溫暖。她的手,好冰呢。
溫綽飛拍了拍許年恩的肩膀:“去休息一下吧,你身子弱,不要也累倒了。”畢竟,年恩也是綽辰的孩子吧,雖然他比較喜歡小攸,可是也不是完全不關心年恩。
然而許年恩只是沉默着。
他緊緊地抓着許年惜的手。在這個時候,他一定要陪在她的身邊。
黃昏下,小花園裡的花都被染成淡菊的顏色,在黑暗來臨之前,爭取時間靜靜地吐露最後一抹芬芳。
許年恩看着雲之初,眼神古怪。
“你說什麼?”他輕輕地,好像一大聲,就會把什麼東西吵醒一樣。
雲之初站在他的對面。
她神色疲倦,是昨晚一夜沒有睡好的後遺症。可是,她的眸子裡,那光芒卻是那樣的堅定,那樣的認真。
“我問你,你要的幸福,還和一開始一樣嗎?”
許年恩有些恍惚:“一開始……”
他要的幸福,還和一開始一樣嗎?
“是。”雲之初點點頭。
她的心在隱隱作痛,可是她用力忍住,努力笑得更漂亮一些:“難道你忘記了嗎,我一開始就說過,要幫助你得到最大的幸福啊。”
“爲什麼忽然這樣問?”許年恩有些茫然地。
“因爲……因爲他死了,不是嗎……那麼,你能回答我剛剛問的那個問題了嗎?”她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什麼問題?”
“你要的幸福,還和當初一樣嗎?”
“……”
“如果,還是一樣的話……”她緩緩展開一個笑容,好像慢慢盛開的蒼白色的玫瑰,“那麼我就實現我的諾言,幫助你得到它,和大小姐在一起。”
“和……”和姐姐在一起?
許年恩怔住。
對了,他忽然想起來,他最初的幸福,他唯一的願望——
是以戀人的身份,牽起姐姐的手啊。
他也忽然記起——
……
你爲了她,付出那麼多。”她的眼底閃着晶瑩。千年之前,他默默地爲她付出了那麼多,千年之後,他必定也愛得很辛苦,“得到她的愛,是你應得的。”
“應得的……”如夢囈般,他輕聲地。
“所以,我會幫助你。”黑夜下,她宣誓一般地莊重,“我會幫助你,得到她的心,我要讓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
她是以此爲目的,留在他的身邊的啊。
那麼……
如果她達到了她的目的,是不是就會離開?如果離開,她又回到哪裡去?那個地方,會很遠嗎?會遠到,他永遠再無法見到她嗎?
永遠無法見到,然後慢慢遺忘嗎?
這個認知讓他忍不住有些慌亂,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了半晌,才說道:“這個事情以後再說吧,既然你沒事,那我上去看看姐姐。”
他的聲音好輕,好輕。
輕到他自己都聽出了自己的心虛。
他急忙轉身離開,不願意再多留一秒。
“真的是這樣的吧……”
雲之初凝望着許年恩離去的背影,在夜色裡,脣邊的笑容越發蒼涼:“是這樣的吧……我知道啊,因爲,這是……”
這是,千年來都無法改變的命運啊。
而且,她來到他的身邊,目的不就是讓他能夠得到幸福,能夠和許年惜在一起啊,所以,現在目的要達成了,她應該開心纔對。
因爲,可以回到青城山去,和姐妹們見面了。因爲,以後可以專心修煉,等待得到昇仙的那一天了,所以,應該要開心纔對。
可是……
爲什麼淚水在臉上瘋狂地蔓延着……
那些鹹鹹的淚水,冰涼的淚水,浸溼了她蒼白的面頰,浸溼了她蒼白的脣。她忽然覺得心裡冰冷冰冷的,冷到好像要窒息,她無法再呼吸了。
好像,那些冷冰冰的淚水,把她的心臟都填滿了。
真的,好難過。
房間裡很昏暗,只有梳妝檯前的燈點着。
許年惜坐在梳妝檯前,面前是琳琅滿目的瓶瓶罐罐,什麼隔離霜,粉底,腮紅……一應俱全。
她在化妝。
“姐姐,你要幹什麼?”許年恩有些擔憂地,從牀上拿起毯子鋪在披在她的身上,“身體不好,小心感冒了——真是,窗戶也不關。”
他皺眉,走過去把窗子關上。
許年惜沒有回答他。
她對着鏡子,很認真地化着妝。
她沒有哭,除了在夢裡流了幾滴淚,因此眼睛並沒有很腫。塗上隔離霜,擦上粉底,打上散粉,嗯,再畫上淡淡的眼線。
哦,對了,還要刷上腮紅。
這一切都完成的時候,鏡子裡的她,已經不再是臉色蒼白精神不濟的樣子,如果不去看那蒼涼的雙眸的話,一定會覺得是某個要參加派對的時尚名媛吧。
她站起來,朝更衣室走去。
許年恩皺眉,急忙跟上去:“姐姐……”
她到底想要做什麼?他擔心得快要瘋了。會不會,會不會姐姐也和當年的他一樣,無法接受……
該死!
他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怎麼可以往壞的方面想!
他一直相信,她是一個足夠堅強的人。
那麼多苦難,她都撐過來了,不是嗎?那麼多的傷心和痛苦,她都一個人熬過來了,何況如今,她還有他。
他會一直守護在她的身邊。
更衣室裡點着明亮的燈。
許年惜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更衣室。
這裡幾乎囊括了她所有的作品,還有VW的一些經典之作。有一些是溫綽飛特別爲她設計的,絕無僅有。
她按下開關。
所有衣櫃的門都應聲打開。
一排排精緻的禮服,玲琅滿目。她甚至還有一整面牆的高跟鞋。
“這件,好看嗎?”她挑出一件淺綠色的小禮服,上面開着大朵大朵五彩繽紛的花,“這是那時候,爲了陪他出席在泰國舉辦的一次商會而特別做的呢,看,是不是很有熱帶風情?”
她朝他微笑着,眼底滿是希冀。
許年恩忽然一陣心酸,可是,他只能拼命忍住。
“是。”他輕聲地,點點頭。
“這件呢?”她又抽出一件,“這件,是師傅做的,去巴黎度蜜月的時候……哈哈,你知道嗎,老爺子是個老頑童一樣的人,可是奇怪的是他居然和阿樹很談得來,”她搖搖頭,眼底已經有了淚花,“要知道,他是那樣正經的一個人啊……”
“姐姐……”許年恩心疼地低喊。
“那這件呢?”她慌忙地打斷許年恩未說出口的話,順手從衣櫃裡再抽出一件,“這件粉紫色的……”
她忽然不能說話了。
許年恩的心,也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這件粉紫色的禮服……
是她第一次參加里美獎頒獎典禮,獲得最佳服裝設計獎的時候穿的那件禮服啊,也就是——
尹樹向她求婚的時候,她穿的那件禮服啊。
有眼淚涌上來了。
但是,她不能哭。
許年惜深深呼吸,生生地把那些眼淚逼回去。
“不能哭,妝會花的。”她朝着許年恩努力笑笑,彷彿在告訴他,沒事,我不會哭,我一隻很堅強,不會哭。
許年恩不再說話。
他接過許年惜手裡的禮服,把它們掛回原處。
然後,從衣櫃裡取出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就這件吧。你不是說,這是他送給你的第一件禮物嗎?”
許年惜微怔。
哦,對啊,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呢。她恍惚着接過來,棉麻的質料,捏在手裡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忽然就覺得,他好像始終不曾離開自己。
“年恩。”她輕輕地。
“嗯?”
“昨天晚上,我好像夢到誤以爲哥哥和你死去的時候了。”她的聲音輕輕的,空空的,在這寂靜空曠的更衣室裡,顯得有些飄渺。
“嗯。”
“那個時候,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一直哭,一直哭。後來被送到孤兒院,也是每天每天哭。
“可是,後來慢慢的,我就不哭了,因爲我想,你們,媽媽啊,哥哥啊,還有你,都不喜歡看到我哭吧。所以,我決定要一直微笑着生活下去。
“可是,爲什麼我堅強了,勇敢了,離開我的人,就更多了呢?爸爸也走了,後來幸運地找回了你們,可是哥哥,卻再一次離開我了。
“現在……”
許年恩抱住她,動作那麼輕柔:“笨,你還有我啊,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舅舅。”
可是,許年惜卻仿若無聞一般。
“現在,他也離開我了。”她的聲音,難過到無以復加,可是卻始終不曾流一滴眼淚。“我以爲,傷心的事情都過去了,剩下的,就全部都是幸福,原來,我錯了啊。”
原來,她錯了。
她推開他。
然後抓住他的手。
她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眸子悲傷,卻帶着一絲閃亮:“年恩,答應姐姐,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許年恩也看着她。
“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是,好好把握幸福,好好把握小初。”
“她……”
“你愛她的,對不對?”
“我愛……愛她?”
許年恩猛然怔住。
他……
愛她嗎?
他許年恩,愛着雲之初嗎?
第一次,他這樣直白地問自己,在姐姐期待的目光下,他無處可躲,只能直面這個,他一直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她是唯一一個會讓你開心地笑,開心地生氣的女孩子啊。”許年惜微笑着,緊緊地握住年恩的手。
她想要把自己那些勇敢的力量,都傳給自己的弟弟。
“她是唯一一個,會讓我……”開心的笑,開心地生氣的……“不……”他有些驚慌,試圖否認。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雲之初,怎麼可能!他喜歡的從來都只有一個人而已啊,那就是他的姐姐,他怎麼可能會背叛自己的愛情……
可是——
他發現他無法否認。
他無法否認,那個傻乎乎的雲之初,帶着她那樣清澈的眼眸,那樣堅定地說着,要給他最大的幸福,走到了他的心裡。
心裡最深,最深的那個地方。
他想要趕,也趕不走。
她已經在他的心裡生了根了,發了芽,開出了燦爛的花。
“年恩,我一直以爲,失去至親的親人是最痛苦的事情。所以當初,如果需要我放棄他,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他。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即使我不想要承認自己是那麼自私的人,可是,我現在才知道,他纔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他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
“我。”
許年恩靜靜地笑了。
笑得那麼明亮,美麗得讓人窒息。
許年惜怔了怔,最後點點頭。
“對不起,年恩,但是,這是實話。”原來,有些東西,真的要等到失去的時候,你才知道他對你有多重要。
你無法想象的重要。
“所以,請好好地把握你的幸福。”
你的雲之初。
屋子裡是長久的寂靜。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的臉上,沒有淚水,她說過,要堅強地面對一切。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
這個,曾經他以爲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他看着她,她的眼底有那麼濃重的悲傷,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悲傷爲的是誰,可是此刻,他的心裡,已經不再爲之而難過。
他難過,是因爲姐姐難過,而不是因爲,她爲了別人難過而難過。
良久。
明亮的燈光下,他終於點點頭。
“是,我知道,我會的。”
她笑了。
如雨後陽光下綻放的白菊花,那麼恬淡卻幸福的笑容。
“那,現在你還要爲我做一件事情,陪在我身邊,陪我走過這艱難的一段。”
大廳。
燈光大亮。
歐式皇室風格的大廳,在金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金碧輝煌,加上那些正襟危坐,錦衣華服的男女,讓人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雲之初安靜地站在門廳後面。
這是尹家的事務,她身爲外人是沒有資格旁聽的。
她望着大廳裡的許年恩。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於是顯得身子更加單薄。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這笑容帶起強大的氣場。
他坐在許年惜的身邊。
看到許年惜,雲之初不禁有些驚訝。
她竟然能夠如此鎮定!在承受着丈夫死去的悲痛,和家族裡的人迫不及待地瓜分他的權勢的憤怒之下,她居然還能夠面帶微笑。
她面帶微笑,然而眼眸卻是那麼凌厲,不怒自威。
她穿着最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然而只微微一揚下頜,便猶如尊貴的女皇,讓人不敢直視。相比之下,那些穿着錦衣華服的男女,反而顯得有些氣場不足。
她是這樣堅強的女子啊。
一千年前是,如今也還是。
她從來都不是會被悲傷和挫折打敗的女子。
心底忽然泛起一陣酸。
她怔怔地望着許年恩。如今,他終於可以取代尹樹,站在她的身邊了。他……
一定很高興,覺得很幸福吧。
“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的女子,難怪兩個這麼優秀的男人,都愛了她兩輩子。”黎絲絲輕聲嘆息着,拍了拍雲之初的肩膀。
雲之初呆了呆:“姐姐,你怎麼來了……”
黎絲絲看着她,那眼底有明顯的憐惜:“還用問嗎?我當然是不放心你纔來的。”看到許年恩坐在許年惜身邊的樣子,看到小初眼底的難過,她更加肯定了自己沒有來錯。
雖然許年惜的確是個很值得愛的女子,可是,小初卻因爲她,而承受着那麼多委屈。
雲之初深呼吸一下,對着黎絲絲展開笑容:“放心啦,我沒有事情。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結果啊。他終於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這本來就是她來到人間,來到他的身邊的目的。
黎絲絲有一些難過。她這個白癡的妹妹,爲什麼就是不肯承認自己心裡很難過呢?即使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可是她是她的姐姐啊。
該死的竹鳳淺,該死的許年恩!
不過,事情發展至此,或許對小初來說反而是好事。雖然她會傷心,會難過,可是她可以離開許年恩,至少,她不會再受到傷害。
她真的不敢保證,這個眼裡心裡都只有那個男人是傻妹妹,會不會一時頭腦發熱做出什麼違反天規的事情,自取滅亡。“這些天我會一直呆在景安,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回青城山去。”她握住雲之初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溫暖。
於是——
她驚駭地發現她的手滾燙!
“小初!”她低喊。
雲之初茫然地看着她,她努力想要笑,可是眼底的光卻涼薄到難以掩飾。
“你的手怎麼這麼燙!”她生病了!
天,一隻狐妖,居然生病了!
這是她這輩子聽到最好笑,也讓她最想哭的笑話了。
雲之初依然怔怔的:“生病……”她生病了嗎?“原來我真的生病了嗎?我還以爲是因爲太……高興,所以才覺得頭暈暈的。”
她還以爲自己是被喜悅衝暈了頭腦呢,可是原來……
是被悲傷和難過沖垮了身子嗎?
她的目光遙遙地落在大廳裡許年恩的身上。
那裡,燈光那麼明亮。
他穿着簡單的白襯衫,蒼白的臉上,有種難以言語的驚心動魄之美。彷彿,是那些蒼白讓他更美了,美得,讓人心疼。
他望着許年惜,深深地。
那樣的目光,彷彿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告訴許年惜,告訴所有人,告訴雲之初——
他會一直在她的身邊。
他會成爲她最偉岸的肩膀。
“姐……”
“嗯?”
“好難過……”
“……”
“難過得,快要死掉了。”她聽到心底大片大片的悲傷剝落,那聲音轟隆隆的響,響得她的耳朵嗡嗡的,連自己說了些什麼都聽不到。“可是,我爲什麼要難過,真是越來越搞不懂我自己了。我喜歡的,又不是他。”
我喜歡的,是先生。
“我又不喜歡他,爲什麼會難過?”
黎絲絲微微怔住。
然後一股怒意涌上心頭。
她低下頭去,不去看雲之初,因爲她害怕,一旦她看着雲之初,看到她眼底那樣脆弱的光芒,看到她眼眶裡的晶瑩,她會心軟,會不敢說出她要說的話。
可是,她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說。
“白癡,你要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你根本就是喜歡他,根本就已經愛上他了。”而且恐怕愛得比竹鳳淺更甚,強烈到已經無法只守護在他的身邊,就足夠滿足。
“……”雲之初愣住。
她,真的愛上他了嗎?
愛上,許年恩了嗎?
“噗通”一聲悶響。
有人驚叫:“哎呀,雲小姐暈倒了!”
大廳裡激烈的討論聲戛然而止。
許年恩怔住。
所有人都怔住。
所有的目光都投過來,這些目光中有被打斷的不滿和薄怒,有驚訝和心疼,還有——
眸子一沉,許年恩站起來。
他眉頭微皺,在衆人的目光中,他大步穿過大廳。
他走得極快,好像腳底要生出風來一樣。金色的燈光從頂上瀉下來,他的面容在劉海的陰影裡,看不清楚。
只是,好像渾身都散發着惡魔般的黑氣,讓人不敢靠近,不敢發聲。
他走到門廳外。
雲之初雙目緊閉,暈倒在地上。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黎絲絲看着他,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想施個法術然這個男人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在衆人的目光中。
許年恩彎下腰去。
他輕輕地抱起雲之初,小心翼翼地,好像抱着珍貴易碎的陶瓷娃娃。眼底的眸光,在抱起她的一剎那,瞬間溫柔無比。
好像融化在陽光下的棉花糖。
黎絲絲證了怔,隨即臉上卻綻出淡淡的笑容。
她輕聲嘆息。
身體消失在暗色的光芒之中。
許年惜坐在巨大的沙發裡。
沙發很大很軟,繡滿了精緻繁複的玫瑰花。她小小的身子,在這沙發裡顯得更加單薄。
她看着許年恩抱着雲之初走上樓梯。
他腳步焦急,卻又努力剋制着要走得沉穩一些。
多年來,她第一次意識到,年恩真的已經不再只是她的弟弟了,他真的已經不能一隻陪在她的身邊了。
她抿脣一笑,轉過身來面對着尹氏族人。
“好了,我們繼續談剛纔的問題,雖然三叔公的意見我也認同,但現在畢竟還沒有找到阿樹的……”她的目光暗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明亮起來,“還沒有找到阿樹的屍首,我們不能先入爲主地認得他已經不在了,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不尊重……”
她的聲音不響,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可是,底下坐着的那些人,卻不由地挺直了脊背,點了點頭。
房間裡燈光柔和。
許年恩小心翼翼地把雲之初放在牀上,又幫她拉好被子。想了想,似乎不放心,又將背角掖了掖。
他直起身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然而屋子裡是半日的沉默,寂靜得好像空無一人的深夜,風吹起窗簾,輕微的沙沙聲也聽得如此清楚。
良久。
“對不起。”他的聲音在這片安靜的沙沙聲中,好像是動人的低吟淺唱,“我……”可是這話始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屋子裡再次沉默下去。
又過了許久,終於響起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
空氣裡,好像有一點點秋天的味道了。
因爲,這風吹過,這麼的苦澀,吹得她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呢。
雲之初睜開眼睛。
窗外有靜藍色的夜空,一縷夜雲繚繞着明黃的月,一切都美好得好像記憶裡最甜蜜的年月。
“沒有關係。”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靜靜地飄着,“真的,不需要感到抱歉。因爲很快我就會從你的生命裡消失。”好像從不曾存在過那樣,消失不見。
她咬緊下脣,作出了最後的決定。
盛夏的清晨。
應該是很炎熱的天氣,可是位於山谷裡的尹氏別墅,卻清涼得如同初秋。
二樓的會客廳。
落地窗開着,淺金色的窗簾在風中飛揚。
窗外是一片開闊的綠地,遙遙地可以看見另一邊的山上矗立着的許家的別墅。
許年恩坐在窗口,懷裡抱着吉他輕輕撥着。
他彈得一手好鋼琴,吉他雖然不如鋼琴,可也是信手拈來,要彈出幾首曲子也不是難事。尹家沒有鋼琴,這倒很是奇怪。
雲之初靜靜地聽着許年恩的彈奏。
許年惜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收拾東西,她說要搬回許家別墅去。尹樹不在了,尹氏家族對她來說,已經什麼都不是。所以她決定搬回許家,從今以後,不再有尹少夫人的名號,她只是許年惜。
這很好,雲之初想。
從今以後,你們的世界裡就只有彼此,這很好。
“年恩。”她輕聲地喊他。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或許也會是最後一次了吧。
許年恩轉過頭來。
陽光明亮。
清風涼爽。
小陽臺的欄杆上,綠色的藤蔓在風裡輕舞着。
他如雕塑一般無可挑剔的側臉,美好得讓雲之初忍不住想哭。
“唱歌給我聽吧,好不好?”她在陽光中展開笑容。
“好,你要聽什麼?”他點點頭,“《旋愛》,《清風》,還是《天堂笑》?”《天堂笑》是他最爲出名的一首歌曲,正是這首歌奠定了許年恩如今在國際歌壇的地位。
那是一首唱給他死去的姐姐聽的歌。不過,在發現姐姐的死只是一個誤會之後,他便把這首隻唱給姐姐聽的歌也收錄在專輯裡,雖然不是主打,卻是那一張碟裡最熱門的歌曲。
雲之初搖搖頭:“我想要聽《知足》。”
她不要聽他唱給別人聽的歌。她只是想,至少他有一樣是專屬於她的。至少,有一首歌是他只唱過給她聽的。
“《知足》?”許年恩有些迷茫,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歌。
雲之初點點頭:“就是五月天的那首。”
許年恩眯起眼睛:“你還聽五月天的歌?”聲音裡有了些微的不悅——
她應該只聽他唱歌纔對的!
“當然,亞洲天團呢。而且,我覺得阿信很帥啊。”她聲音快樂地,“《戀愛ING》也好聽,《突然好想你》也很好聽。”
不過,《突然好想你》的話,還是留着以後她自己唱吧。
“不唱。”許年恩賭氣似的。
他纔不要唱別人的歌。
尤其是唱給她聽。
“那好吧。”雲之初有些悻悻的。
想要在你忘記我之前,在你離開我之前,擁有你的一個唯一,都不可以嗎?她低下頭去,再擡起頭的時候,已經又是明亮的笑容。
這時候。
許年恩輕輕地撥動吉他。
熟悉的音樂潺潺地流出來,美麗的音符在陽光中跳躍着。
雲之初怔住。
陽光下,許年恩輕輕地唱着。
“怎麼去擁有一道彩虹,
怎麼去擁抱一夏天的風,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總是不能懂不能知道足夠。
……”
許年惜從房間裡出來。
許年恩在窗口唱歌,雲之初深深地凝望着他的背影,認真地聆聽着。
這樣的畫面,讓她忍不住揚起笑容。
真好……
雲之初轉過頭來,對上她含笑的目光。
她愣了愣,隨即也微微一笑。
“如果我愛上你的笑容,
要怎麼收藏,要怎麼擁有,
如果你快樂不是爲我,會不會放手纔是擁有。
……”
“如果……你快樂不是爲我,那放手,也能算是擁有嗎?”她的聲音輕到無以復加,輕到連自己都聽不到。
放手了,也能算是擁有嗎?
她忽然笑了。
那麼燦爛的笑容,明亮得好像絢爛的花朵,開滿山野。
眼睛又溼了。
她閉上眼睛,風輕輕地吹着她溼潤的睫毛。
“終於你身影消失在人海盡頭,
才發現,笑着哭最痛。
如果我愛上你的笑容,
要怎麼收藏要怎麼擁有。
如果你快樂再不是爲我,會不會放手其實才是——
擁有。”
她默唸咒語。
剎那間——
天空上烏雲飛梭交織,遮天蔽日。明亮的早晨,忽然暗如黑夜。風停止了,窗簾也緊緊地垂下去,安靜得近乎死寂。
陽臺上綠色的蔓藤上,小小的黃色的碎花,五個嬌嫩的花瓣迅速合攏。
花園裡怒放的花朵們,忽然都合成了一個個花苞。
時間彷彿靜止了。
許年恩背對着她坐在窗口上,可是他吟唱出的那些音符她已經聽不到。許年惜站在她的面前不遠處,面帶微笑。她的眼睛很漂亮,笑成了彎彎的月牙。
她決定了。
如果要事情達到最完美的結局,那麼最好的辦法是——
讓許年惜忘記尹樹,讓許年恩忘記她。
讓他們彼此都忘記那一段過去,忘記自己曾經愛過和被愛過。讓他們的記憶裡,只擁有彼此的微笑和溫暖。
她決定要拿走他們的那一段回憶。
即使是違反天規,即使如果被發現,她必須忍受雷霆擊頂之災,她也心甘情願。
咒語從她的嘴裡輕輕地流淌出來。
它們在空中歡舞着,如精靈,如惡魔。它們歡舞着,叫囂着朝着兩個目標飛去,一旦它們進入他們的腦子,就會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捲走他們的記憶。
他會忘記她。
一輩子都不會再記得她。
他會牽着許年惜的手,會有最幸福的笑容。他會唱許多歌給她聽,他會微笑地看着她,用最美好的表情。
他永遠不會想起,曾經有一個叫做雲之初的笨蛋,傻傻地愛過他,目光堅定地告訴他,要幫助他得到他想要的幸福。他永遠不會想起,有一個叫做雲之初的笨蛋,傻到把他當作尹樹來勾引,被他奪走了她的初吻。
他永遠不會再想起。
“再見,年恩,再見,先生。”
“小初會一直默默地祝福你。”
“請,一定要幸福。”
還有——
“我愛你,許年恩。”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白管家一臉狂喜地出現在門口:“少夫人……”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顯而易見是飛速地跑上樓來的,“少爺他,他回來了!”
在整個世界的人都以爲尹樹死於空難的時候,在尹氏家族的人沉浸在權利更換的喜悅和驚恐之中的時候,在所有的報紙雜誌電視所有的媒體大張旗鼓地連續報道了整整兩天關於“尹樹之死”的新聞之後,另一個讓人瞠目結舌大呼“天啊”的消息,在這個早晨迅速傳遍全球——
跟尹樹的死訊一樣快,然而卻更讓人目瞪口呆。
尹樹,回來了。
尹氏族長,毫髮無損,神采飛揚地出現在電視上,用他一貫那高傲的語調和神情,冷冰冰的口吻,推翻了自己的死訊。
辦公室裡,尹樹無奈地聳聳肩:“我只是忽然想起來你說過以前在巴黎的時候,很喜歡吃住的地方附近一家麪包店的甜甜圈,所以在巴黎下了飛機去給你買甜甜圈。”
他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放在許年惜的面前,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好像是做了好事在想老師討要誇獎的孩子。
“在路上不小心被車子颳了一下,怕你擔心,也怕外界小題大做,正巧遇上一名老中醫,就在他家裡住了一天養傷。”
那是個很老的老中醫,現代化的東西一概不懂,家裡電視報紙都沒有,所以他才錯過了那麼多“精彩”的新聞。
“所以說,你根本不在直升機上。”許年惜瞪着尹樹。
她至今還不敢相信尹樹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這個事實,總覺得好像是在做夢,一閉眼,再睜眼夢就會醒來。
尹樹點點頭。
“我讓他們自己先開回來,打算自己搭飛機。本來是想讓他們早點回來休息,沒想到反而是害了他們。”如果不是這樣,說不定飛機不會失事。
“真是的,也不會打個電話回來,讓人擔心死了!”許年惜緊緊地抱住他,責怪道,“鬧出這麼大一個烏龍,尹氏恐怕要成爲天下人的笑話了!”
尹樹不以爲意地皺皺鼻子。
“笑話又怎樣,最起碼讓我們看清楚了很多人的面目,不是嗎?”現在,那些人恐怕驚慌得要睡不着吃不下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