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無憂下意識低頭看自己的手,血跡被雨水衝散了不少,但指縫還是有血,唯恐高延宗瞧見了畏懼她,便往身後藏了藏。
“看多久了?”
“剛來。”男子大大方方的朝她走來,傘下細雨如簾,映出他那張白若敷粉的俊臉,一對褐色桃花眼不慍怒時,總是看狗都深情。
“國主陛下還是那般,喜歡路見不平多管閒事。”
“你就是來看我管閒事的?”
“我本來也想多管閒事的。”
倆人有些相顧無言。
高延宗卻一眼就瞧見了她渾身溼透後,被布料包裹、勾勒出的兩峰隆起。意識到失禮和冒犯,他下意識撇開目光,隨即想到倆人已做過最親密之事,又難忍旖旎心思,他登時臉紅耳熱起來。
蕭桐言識趣地走到雙手握傘的少年身旁,衝元無憂道,
“那就我和乙弗將軍一同把他送去館驛,順便問清楚這人和衛國公的恩怨。”
元無憂不放心地囑咐道,“你最好別讓這小子趁機報復他,再跟周國說明我爲何殺人。”
蕭桐言點頭,“我懂,您跟安德王有公幹要商談,不打擾二位啦。”
說罷,蕭桐言便伸手去抓少年傷痕累累的細瘦手臂,本想攙扶,卻被他極快的躲開了。
待仨人忙不迭逃離現場,走後,元無憂與對面的甲冑男子四目一對,撇嘴嘟囔:
“嘴硬心軟的傢伙。等等……齊國派你來和談的,是麼?”
“陛下睿智。”
高延宗說罷,便把傘柄遞給她手邊,展露出傘下戴着雙耳兜鍪的黃金魚鱗甲。
“我戴頭盔了,你更需要它。”
元無憂打眼一瞧眼前這位大齊安德王,只覺眼前一亮又一亮!
平常高延宗總是穿一套銀白魚鱗甲,雖不算華貴,但也頗顯英姿颯爽,少年英氣。
而此刻高延宗卻穿了身自己都沒見過的,全套的黃金鎧甲,內着的也不是齊國軍服,而是一襲文武袖的絳紅色錦袍,右邊是大袖,他慣用的左手則套着飛龍雲紋的護肘、護腕。
頗顯男子身材高大,寬肩窄腰大長腿。
襯得他這位大齊宗室親王英姿威武,貴氣逼人。果然,像高延宗這樣極品的美男,隨便一捯飭就能萬衆矚目,放哪兒都能熠熠生輝。
元無憂擡手就把傘推回去了,“不必,雨都快停了,就幾個小雨點。”
她餘光瞥見他護腕底下、露出那隻握住傘柄的手,被凍的指尖發紅,突然意識到自己太不解風情了,高延宗都把手遞過來了……便擡眼,望着他那雙仍舊笑吟吟的長睫桃花眼,
“你……要一同去館驛嗎?”
“不必了。”男子微微搖着頭盔,嘆息,
“請陛下別多問,小王雖做人沒底線,但對公還是底線寸土不讓的。”
“不能問公事,那能問私事麼?”
眼前的姑娘眉眼凝重,高延宗一瞧她這副正派模樣,心裡就莫名的打怵,畏縮。
他嘆息了聲。
“別再勸我遵從本心了,宗室出不了長命百歲的瘋子。”
“我沒想勸你,只是覺得受壓迫的你很可憐,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你是近則不遜遠則怨。”
“用不着你可憐我,我生在大齊長在大齊,以後還要葬在大齊,你就不一定了。這次和談帶上你,蕭家恐怕是想借你宣揚正統,而你答應,是因爲襄陽太守被周國和蕭家控制了嗎?”
“若是,安德王可有好的計策反敗爲勝嗎?”
“以不變應萬變,纔好渾水摸魚。可是剛纔你爲了一個不知名的死囚,就給周國宗親下馬威,一會兒的和談恐怕處境要艱難了。”
話說至此,元無憂斂去心底本就微弱的感情,褐色眼眸愈發深邃,沉重。
“多謝王爺提醒,孤,會警惕的。”
倆人一旦客氣起來,高延宗便知她又恢復那薄情寡義,剛愎自用的帝王心性了。
餘光瞥見地上的兩具無頭死屍,再結合剛纔所見,他還是忍不住問:
“你究竟是認得那個死囚,還是認得被你廢了一隻手的乙弗亞?你可知想過後果?”
“你覺得呢?”
“你做的事,我都覺得你有自己的理由。”
“多謝安德王殿下的口頭鼓勵。”
“罷了……小王也不便多問,請國主先行一步,也好避嫌,別讓人誤會你與大齊勾結。”
元無憂應聲,轉身離開。
高延宗望着紅衫姑娘大步離開的背影,眉眼間的笑容逐漸凝固。
頭頂的連綿細雨漸漸停歇,長街不再白霧繚繞,她的身影也能看的清晰,高延宗卻……每看一眼,心痛便多一分。
他的生活與本性背道而馳。
要真由着他的心性來,他該大大方方地奪兄之妻,風風火火的謀朝篡位,轟轟烈烈的叔嫂苟合。可他不敢。他如今不僅遭受着皇室的逼迫,連心愛的人,都要推回兄長身邊去,只敢拿“長嫂”警告、約束她和自己。
按他脾氣該有的行爲,他該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殺人,弒君,奪兄之妻。可如今他不止委曲求全,受制於人,還只能喊她“長嫂”。
“高延宗。”
他正愣神,忽然看見她轉過身來看着他。
望着紅衫姑娘那雙笑吟吟的琥珀鳳眸,高延宗一時有萬般情緒涌上心頭,嘴上也語無倫次起來…
“喚我何事?不走了?頻頻回頭的人走不了多遠。”
姑娘眼神凝重的道,“山不隨日月而轉,日月便繞山而來。我的離開是爲更好的重逢,甚至不再分離,那你呢?”
“什麼?”
“你的願景。”
“你。”
“哦?”
高延宗深吸一口氣,隨即展顏一笑,極力讓自己看上去如舊的灑脫,對什麼都無所謂。
“願你得償所願,越與我背道而馳,離我的處境越遠,我便高興。”
瞧着眼前這位大齊親王殿下眉眼帶笑,灑脫如舊,渾身上下都在熠熠生輝,元無憂打心底裡替他高興,欣慰,又爲自己感到酸澀。
元無憂鋒眉緊蹙,目露微光。“你也會得償所願,自由自在。”
“呵。我早就忘了自由的滋味,或者說,我一直都在自己的願景裡自由,不異想天開。”
頓了頓,男子忽然眉眼一橫,目光凝重。
“小王告辭了,望國主珍重。”
這次說完,高延宗主動擰過腰肢,長腿一邁就走。
卻在轉身之際,眼淚滑落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