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人爲這兩個孩子忙忙碌碌了一個多小時,等母親抱一個、燕姑抱一個再回到屋裡的時候,一放到炕上,大家都呵呵的笑了,只有奶奶一個人沒笑,隱隱約約眼裡似乎還有淚光。
母親把男孩放到炕沿坐好,幫他整理衣服,笑着說:“衣服大了一點,看上去好滑稽。”
這個時候的兩個孩子,都是清一色的光頭,又穿上肥肥大大的衣服,也確實夠搞笑的,像兩個可愛的小和尚。
燕姑也很快打理好了小女孩,讓他挨着小叔坐好說:“來,讓爺爺奶奶看看咱好看不?”
燈光下,兩個煥然一新的孩子哪裡還有半點‘小叫花’的影子,男孩面部皮膚略微顯得粗糙一點、黑一點,頭上還有兩處疤痕很明顯。
兩個眼睛現在卻是有了閃亮的光芒,不停的在家裡每個人身上游走,慢慢小薄嘴脣開始有了一點點的笑意,鼻直口方,圓臉蛋。
小女孩坐下之後,就又用手抓住了男孩的寬大的衣角,可能因爲剛剛洗完澡,兩個小臉蛋紅撲撲的,一雙撲閃撲閃的眼睛不敢到處看,盯着男孩的臉看。
看見男孩微微笑了,她也開始嘴角上揚淺淺的笑,一笑一對小酒窩就露了出來,只是不很明顯。
妹妹呵呵笑着摸着小女孩的光頭說:“你叫什麼名字啊?多大了?”
康康也跟着伸手去摸兩個人的光頭。
妹妹就趕緊把康康小手拿開:“康康不許摸,小哥哥還不認識你。”
小女孩感覺到妹妹手摸她頭的時候,身子還顫抖了一下,回過頭來就看了妹妹一眼,緊接着就又扭回來了。
奶奶看着兩個孩子的樣子,訕訕的說:“孩子身上真髒啊,洗了三遍,一整塊胰子(香皂)都用完了。這是個什麼家啊,多長時間都不給孩子洗個澡,兩個孩子手臂、屁股、後背上面還有不知道是鞭子還是棍子打的印跡,都是老傷,這兩個當爹當娘該有多狠心啊,怎麼能下得去這麼狠的手,年紀這麼小就手這麼大的罪!可憐啊孩子。”
說着說着,就哽咽了,眼睛裡淚水撲簌簌落下。
那一晚,兩個小傢伙是在爺爺奶奶屋裡睡的。
第二天,兩個小傢伙穿上了母親剛剛買的新衣服,穿好了就互相看着笑,就是笑,還是誰都不說話。
奶奶知道小女孩會說話,因爲燕姑給奶奶說過,小女孩會說話,脆靈靈的。
讓他倆吃就吃,讓喝就喝,白天和飛飛、美美在家也玩,飛飛、美美問話也不回答。看見飛飛努力練習用腳夾東西,吃飯時候用腳夾菜。
別看他本身就是缺一條腿,可也把他倆眼睛都看直眼了。
飛飛這個時候已經比較熟練了,正在逐步練習別的生活本領。
直到晚上小叔幾個人回到家,告訴爺爺奶奶說明天警察就來把他們帶走去找他們親生父母的時候,兩個孩子才異口同聲的大聲喊着:“我們不回去!”
兩個小傢伙就好像事前商量好了一樣,同聲喊完之後,又同時渾身哆嗦着嚎啕大哭起來。
看來兩個人早已被他們爹孃嚇得、打的魂飛魄散了,聽見回家就怕的不得了,一家人就趕緊勸慰着、哄着,兩個小傢伙才慢慢安靜下來。
奶奶就安慰着說:“那咱們就先吃飯吧,吃完飯給奶奶講講爲什麼吧。”
兩個小傢伙才擦了擦眼淚點着頭。
小茹姐和勝子吃完飯也來到我們家了,他們也在替這兩個孩子擔心。
吃完飯一家人就圍坐在屋裡,幾個孩子都在炕沿坐好了,奶奶就問他倆:“先告訴奶奶你倆叫啥?多大了?”
男孩這個時候已經大方了許多,聲音卻不是很大:“我叫跑得快,她叫給點錢。我倆都不知道多大了。”
一家人聽完都詫異的看着他倆,孩子不知道歲數還算正常,可名字太怪了,爺爺就說:“這算啥名字啊,問你們的小名和大名是啥?姓啥總該知道吧?”
男孩才提高了一點音調說:“我們就叫這個名字,我爹我娘就是一直這麼叫的,從小就是。”
男孩不知道是哪裡人,可說的普通話還是比較標準。
爺爺說:“那不對啊,你爹不會姓跑吧,你娘也不會姓給,咋給你們起這麼古怪的名字?難道就是爲了出來好討錢?你爹孃是親的嗎?”
男孩說:“我不是,她也不是,她是好久以前從一個鎮上抱來的,我是從他們從別人手裡買來的。我不知道他們姓什麼,反正我們必須喊他們爹孃,不喊就打,名字也是他們一直這樣叫的。”
家裡人都驚訝的看着這兩個小不點,猜想着兩個小小年紀的孩子都經歷了什麼樣的苦難生活。
後面孩子說的話還更讓大家義憤填膺。
男孩這個時候就打開了話匣子:“我們幾個孩子都不是他們的孩子,都是抱來的(其實就是偷來的)。到了家就起一個名字,大哥哥叫再給點,另外幾個哥哥是五塊、十塊和吃不飽,都是他們隨便起的。每天就是帶着我們到處去要錢,每個人每天必須交給他們一百塊,交不夠就得捱打,還不讓吃飯。我剛開始不知道一百塊是多少,等別人給了錢就回去交給他們,他們就罵着打我,讓我繼續去要還說差的遠。我就只好不停的要,根本不知道夠不夠,我把紙票放在褲子裡面的兜裡,鋼鏰(硬幣)就放茶缸裡,他們每次都說不夠,就這樣天天捱打捱罵。”
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給點錢是去年夏天在一個鎮上的廟會抱來的,來了開始教她討錢,她就天天哭鬧,他們見她哭鬧打的就更狠了,有一次差點就把她打死了,躺在地上嘴裡、鼻子裡直冒血,是我求他們別打了,我說以後我 帶着她討錢算雙份,我們倆這才天天在一起了。”
孩子的話深深刺激着在場的每一個大人,大家都被震驚了。
爺爺強壓着心裡的憤怒,等孩子一停頓就問:“那你們是怎麼來的?這兩天沒吃沒喝去哪裡了?”
男孩流着淚沒有哭出聲:“我們是坐車來的,他們有車,和剛纔坐的差不多,就藏在那邊的小樹林裡,晚上我們也都是等沒什麼人了才偷偷跑回樹林,在那裡給他們錢,在那裡睡覺。”
有車?他們還有車?
勝子開口說:“噢,我說那,那倆個狼心狗肺的賊夫妻聽見說報案,咋就一轉眼找不到了,原來還是機械化部隊啊。你說的他們停車的地方我知道,就是上山快到景區的那個岔道,都是石子路,往裡走幾百米就是一片樹林,裡面很寬敞。夏天經常有釣魚的把車停在那裡,離湖邊不是很遠。他們還真會挑地方,一般人走不到那裡。”
男孩子說話的語氣和調理清晰的樣子,看起來不像他的外表只有六七歲的樣子。
男孩看見勝子說話,就說:“我們在這這幾天都是這個叔叔給我們吃的。”
男孩又對着燕姑說:“你每天都會給我錢。前天我和給點錢在你們家門口拿了錢,就總覺得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說讓我躲起來,我就四處看看沒人和我們說話,好像那個聲音就一直在我耳邊提醒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的。我就偷偷和給點錢商量想跑了,想離開他們。晚上叔叔給我們兩個饅頭,我們又多要了兩個,我倆就躲到提前看好的一個大石頭後面,那裡有點空隙還挺深,容下我們兩個正好,我們一直躲了兩天,一直不敢出來,後來實在餓了才晚上跑出來要點吃的。”
爺爺說:“那我們昨天誰問你都不說話了?他們那麼狠心打你們罵你們爲什麼不早點找警察,爲什麼不早點跑出來?”
男孩激動地說:“我們不敢說,也不敢跑。他們說過如果敢和別人說話,透露他們的底細,一定會打死我們的,我還親眼看見廢品哥哥因爲偷偷藏錢被發現了,他們是真打啊,這麼粗的棍子一下子就打在腦袋上了,廢品哥哥滿頭滿臉都是血,就這樣他們都沒有停手,我們幾個早就嚇得在牆角躲着,不敢哭也不敢動。一直到廢品哥哥被他們拖走就再也沒見過他了。那天不知道怎麼了,就是想跑。”
說到粗棍子的時候,他就拿手比劃了個圓形,大概有他的胳膊粗細。
大家聽得都膽戰心驚,從來沒聽過還有這樣恐怖的事情,屏住呼吸聽着孩子講述。
爺爺問:“那你的腿是怎麼沒的?”
男孩聽見這個問題,突然一下子‘哇’的一聲就哭了,給點錢也跟着哭了。
男孩哭了一會抽泣着說:“我的腿,也是,也是他們打沒的,嗚嗚,那次我 好幾天,嗚嗚,沒要到什麼錢,每天都打,嗚嗚不給吃飯。嗚嗚,爹他那天喝了好多酒,嗚嗚,看我又是拿回來一點錢,嗚嗚,一腳就把踹地上了,我怕再捱打爬起來就往外跑,嗚嗚,爹就追我,我拼命就跑出家門,剛跑上門口馬路上,就覺得嗚嗚是誰背後狠狠推了我一把,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嗚嗚,等我醒了就在醫院了,腿就沒了,嗚嗚……”
這個時候妹妹丹丹突然也嗚嗚的哭了,她喊着:“媽媽,我不要聽了我不要聽了,太難受了。”
母親趕緊走過來抱住了妹妹,康康也有樣學樣的哭了。奶奶就抱起了康康。
孩子表達的不是十分清晰,我們也大概聽明白了。
旁邊的給點錢哭着拿自己的衣袖給他擦眼淚。
燕姑拿了毛巾走過來,給男孩擦臉,輕聲的問:“那你這個妹妹是哪裡抱來的?”
男孩哭聲小了許多,還在抽泣說:“給點錢是在那個很熱鬧的鎮上抱來的,我們在那裡呆了幾天,等走的時候給點錢就和我們在一起了,那個時候她比現在還要小,我不記得什麼時間了,反正是個夏天。”
燕姑就轉臉問給點錢:“那你還記得自己家是哪裡嗎?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女孩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怯生生的說:“我不叫給點錢,我叫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