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本宮能爭得過貴妃嗎?”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微微的震了一下,再擡起頭來看着楊金翹那雙深沉的眼睛時,心裡除了震驚之外,也油然而生幾分驚歎來。
一直以來,我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儘量把眼前和身後的事安排好,可這一次楊金翹的一句話,卻是走一步看三十步,她甚至已經算到了如果我固執不肯接受冊封而堅持出宮的話,必定會惹惱裴元灝,而最終的結果,很有可能就是在這樣的對比之下,裴元灝將妙言交給南宮離珠撫養。
他已經不止一次表現出對南宮離珠的疼惜,尤其,這個女人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而南宮離珠,她也不止一次的表現出自己的悔過自新,不管她是真是假,我不關心她,但裴元灝信不信,卻是另一回事。
顯然,裴元灝是相信的。
他相信這個女人已經痛改前非,並且對妙言有着很深的感情,甚至在夢裡都呼喊着妙言的名字,這樣的一個女人,自然是在後宮裡所有嬪妃裡,撫養妙言最好的人選!
想到這裡,我就像是被冰水迎頭澆下來,整個人都凍僵了。
一旦,妙言落到南宮離珠的手裡……
我簡直不敢想!
楊金翹看着我眼中閃爍着的,近乎恐懼的光,慢慢的說道:“所以,到底是冊封,還是作爲顏輕盈離宮,是你眼下必須要做出的選擇。”
“……”
“若你不早一點做出選擇,那麼你的路就會很難走。”
“……”
我想了很久,可不管怎麼想,她給出的這兩條退路都不是我能接受的。我擡起頭來看着她,聲音微微的有些顫抖:“如果,我選擇作爲顏輕盈……繼續留在妙言的身邊呢?”
楊金翹啞然失笑:“你自認,能有這樣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
“你覺得,皇上會給你這樣的選擇?”
“……”
“就算皇上肯給,貴妃肯不肯呢?”
看着我蒼白的臉龐,楊金翹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淡淡的說道:“我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貴妃對你這個女兒這麼執着,好像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一樣。但,如果真的要加害妙言公主的話,其實作爲皇上的最寵愛的妃子,她的機會還是不少的,甚至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偏偏要明目張膽的把公主要到自己的身邊,這不算是個明智的做法。”
“……”
“但不管怎麼樣,我想你都一定堅持,不想讓她接近妙言公主,對吧?”
我堅定的點頭。
“所以,還是那句話,”她說道:“你選好的自己的退路,決定你該怎麼走。公主殿下如今這個樣子,她是沒有辦法自保的。她的選擇權,也在你的手裡。”
“……”
“你要仔細。”
說完這句話,她像是放下了一個包袱似得,撐着桌沿站了起來。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到的這裡,但看樣子也等了我不少時候,說完那句話之後甚至已經不再閒話,轉身便走了,吳嬤嬤也只來得及送她到門口。
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外,我的心情也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
回過頭,看着被素素抱在懷裡,笑得兩邊臉蛋兒紅撲撲的妙言。
楊金翹的話,的確是一針見血,一下子把我和妙言現在的處境都點清了,我知道自己可以爲了妙言什麼都不要——但接受冊封,這不在我考慮的範圍。
就在我爲這件事煩惱的時候,這個原本安靜的小院落又熱鬧起來。
晚飯過後,各宮娘娘的禮物陸陸續續的送來了。
妙言痊癒,這件事放在軍國大事面前是在微不足道,但一看着今天裴元灝的表現,後宮的女人哪有不明白的,所以各色的賀禮都送了過來,也虧得她們準備得快,只半天的時間,倒是各種寶貝堆了我一大桌。
素素皺着眉頭看着桌上堆積如山的錦盒:“往哪兒放啊!”
吳嬤嬤說道:“對了,上次公主殿下生日的時候,娘娘們送的禮物不是堆在後屋嗎,這些也先搬過去吧。”
“好吧。”
說完,她們兩便任勞任怨的搬去了。
我仍舊抱着妙言,一點一點的教她認這屋子裡的東西。
相處了這大半天的時間,我有點明白過來,妙言現在的樣子的確像個小孩子,對周圍的世界都是懵懂未知的,但她的未知不是毫不知曉,而是——彷彿原本知道,但被一樣看不見的東西蒙蔽了,只要一點,她就立刻回想起來一般。所以,我教着她一樣一樣的認,她認得很快,就是懶,而且,病了這麼久,撒嬌的本事倒是沒教就會,雙手抱着我的脖子,嘀嘀咕咕的要親要抱,我被她纏得沒辦法,只能將這個大孩子抱在懷裡,心裡卻像是灌了蜜一樣甜。
抱着她甜甜蜜蜜的戲耍了一會兒,也就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候。
給她洗了臉洗了腳,抱着她上了牀,這孩子乖乖的鑽進被子裡,只露出一雙大眼睛眨呀眨呀,看着我站在牀邊換衣服,突然說道:“娘,爹呢?”
我一愣。
回頭看着她,她頭髮亂蓬蓬的從被子裡爬了出來:“爹呢?”
“……”
我一時愣住了。
孩子還小,尤其現在她對一切都懵懂未知,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給她解釋我和她父親之間的問題,正遲疑着,就聽見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個人踩着雪走到了我的門口,篤篤篤的敲門。
……
就算沒有千里眼順風耳,這個時候也猜到了,必然是裴元灝。
我正猶豫着,牀上的妙言卻已經喜笑顏開的喊了起來:“爹!”
然後,就要下牀。
我急忙攔着她,可她還急得兩手直劃拉:“爹,爹!”
我怕她着涼,只能說道:“好好好,你先蓋好被子彆着涼了,娘去開門。”
她這才乖乖的爬回到牀上,用被子裹着自己,我看着她一臉期盼的表情,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轉身走過去,打開了門。
帶着一股冷風,裴元灝站在門外,一臉笑容的看着我。
“睡了?”
我已經換上了睡覺時穿的便褸,單薄得被風一吹就透,這個時候也忍不住瑟縮了起來,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裴元灝順勢就走進來,反手關上了門。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你幹什麼?!”
而這時,妙言已經在身後嚷了起來:“爹!”
“妙言,爹來了。”
他笑得眼睛都彎了,兩隻手使勁了搓了幾下,越過我走到牀邊,伸手去摸妙言紅撲撲的臉蛋兒,他的掌心還帶着涼意,妙言被凍得嗷嗷的叫了起來,伸手亂打他,他笑呵呵的縮回手,看着妙言像小貓一樣在牀上滾來滾去的。
然後回過頭,就對上了我明顯不悅的神情。
我還站在門口:“陛下,你怎麼來了?”
他微笑着看着我:“朕過來陪妙言。”
“……天色太晚了,陛下看看妙言就好,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原本笑盈盈的臉上表情有些剎不住,但立刻,笑容還是僵在了嘴角:“你這是在趕朕走嗎?”
“民女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別讓朕再聽到這些話。”
我一聽他這話已經有些不講理了,再看他又回頭跟妙言笑鬧了起來,頓時也有些急了——昨天我在他的寢宮留了一夜,雖然今天把話說明白了,但畢竟是留宿皇帝的寢宮,楊金翹說得對,有的時候輿情比聖旨還管用;而現在,他又大半夜的跑到我的房間裡來,還不肯走,這樣一來——
我有些急了,走到牀邊:“陛下——”
話沒說完,就看見他反手脫下了身上厚重的大衣,遞給了我。
我頓時瞪大眼睛——什麼意思?難道要我給他掛起來?
我不動,他的手拎着大衣,拎了一會兒,回頭看着我,然後說道:“朕現在過來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人服侍。要不然——朕就讓人過來服侍?”
“……”
我咬着下脣,憋着一口氣,只能接過他的衣裳,掛到了一邊的架子上。
回頭看時,他已經和妙言滾成了一團。
這一幕,和今天白天在寢宮裡,看見他和妙言嬉笑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楊金翹說了那些話之後,我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了,她說得對,裴元灝做得許多事,最後指向的都是我的冊封,已經知道了他的目的,我就無法再平靜的看着他們這樣的嬉鬧。
於是,走到桌邊慢慢的坐了下來。
他們父女玩鬧了半天,妙言終於沒力氣了,鑽到被子裡不肯出來,裴元灝笑呵呵的打着被子裡高高聳起的她的小屁股,然後回過頭來,看着我坐在桌邊。
他說道:“你還不睡嗎?”
“民女還在等陛下。”
他笑了一下:“可是,朕今晚不打算走的。”
“……”
雖然已經知道他是這個打算,但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的臉色還是變了。
而更讓我生氣的時候,原本已經鑽到被子裡的妙言這個時候又鑽了出來,盤腿坐在雲山雲海的被子堆裡,拍拍旁邊空出來的牀:“娘,爹,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