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無畏和尚兩個人通力合作,勉強把這個廟宇收拾了一下,乾淨倒是乾淨了,但神臺上卻是空空如也,那普度衆生的菩薩,終究不能再擺回這個地方。
無畏和尚看了一眼,又輕唸了一聲:“罪過啊。”
看着他多少也有些惋惜的模樣,我想了想,問道:“無畏叔,那菩薩像是你收拾的,你——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無畏和尚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碎了一地,灑家能看出什麼來?”
“……”
“灑家只是覺得看不過意,才掃攏了,用一件衣裳裹起來,埋到這廟的後面去了。”
“……”
“怎麼了,大小姐?”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臉上的神情更加凝重了幾分,無畏和尚雖然粗獷,但並不是一個不會看眼色的人,他看出了我的情緒不對,便走過來說道:“大小姐,到底怎麼了?剛剛灑家問你,你也沒有回答,你既然是在這個地方吃了別人的虧,爲什麼這次還要回來呢?”
“……我,我是爲了回來,收拾一下那菩薩像的。”
“哦?”
“因爲——”
我遲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說道:“因爲那個菩薩的臉,和我的母親一模一樣。”
這話一出口,無畏和尚就傻了。
他瞪圓了眼睛,一臉愕然的表情看着我:“啥?”
我又輕嘆了口氣,說道:“無畏叔,可惜你來的時候菩薩像已經摔碎了,你沒能看到,那個菩薩像有一張和母親一模一樣的臉,我第一次來這裡,看到的時候,差一點就以爲——以爲母親又活過來了。”
“……”
無畏和尚站在那裡,完全沒了反應,我當然知道他對母親的感情很深,突然聽到這樣的話,自然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來接受。但下一刻,他什麼話也不說,一掉頭就往寺廟的後面跑,我急忙跟了出去,就看到寺廟後面的地上,拱起了一個小小的土包,顯然正是他用自己的衣裳裹了菩薩像的碎片,埋葬的地方。
他一走過去,居然就跪在地上,伸手去挖了起來。
我頓時也傻了,忙走過去抓着他的手:“無畏叔,你幹什麼?”
“……”
他沒說話,但我覺得一瞬間,他額頭上的汗像潮水一樣都涌出來了,呼哧呼哧的,我抓着他的手臂,卻感覺到他那雙從來都強壯有力的手竟然在不自覺的顫抖。
他對母親,不管是什麼人,還是什麼事,都太看重了。
一時間,一股酸澀從心裡涌了上來。
抓着他的手更用了點力氣,我說道:“無畏叔!”
我根本阻攔不了他,無畏和尚還在刨着他剛剛自己埋下的那個土堆,一時間煙塵四起,他的眼睛裡大概飛進了灰塵,立刻就發紅了,他說道:“我,要看看,要親眼看看。”
“無畏叔……”
“我想要看看她。”
“無畏叔,你別這樣!”
看着這樣的他,我越發覺得心裡酸楚不已,眼看着他的指頭被沙土磨得也有些發紅了,如果真的要徒手拋開這樣一個土坑,只怕要皮穿肉爛,我用力的抓着他的手,終於哽咽着說道:“無畏叔,入土爲安。”
入土爲安。
這四個字讓他猛地一震,立刻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來看着我的時候,眼睛還有些發紅,我也紅了眼角,輕輕的又重複了一句:“入土爲安!無畏叔,你已經埋了它了,難道還要把它挖出來?你要這樣對它嗎?”
“……”
“無畏叔,西川那麼大,你偏偏到了這裡;來這裡的人那麼多,偏偏是你收拾了這個廟宇,埋葬了這尊像,這是老天在安排啊。”
“老天,在安排……”
“是啊,”我說道:“老天安排你,埋葬了這尊像,你又何必一定還要把它挖出來呢?你知道,它有一張母親的面孔就夠了。”
當我說到這裡的時候,就看到無畏和尚突然像個孩子一樣嗚嗚的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道:“大小姐,你不知道,我,我想夫人啊……”
“……”
我沒有想到無畏和尚這樣一個粗獷的人會哭,而且哭得毫不遮掩,像個孩子一樣又是哀痛,又是委屈,看着他的樣子,我甚至都想要去抱着他,安慰他。
但我終究沒有這樣做,只是輕輕的撫着他粗大的手背,說道:“無畏叔,你不要難過。”
他嗚嗚的哭了一會兒,才終於把這股情緒釋放出來,人也好受多了,等到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把眼淚擦乾淨,卻因爲手上太多的塵土,弄得自己一張臉也髒兮兮的,我正要拿出手帕給他擦臉時,卻聽見他說道:“大小姐,你說得對,入土爲安。”
“嗯。”
“……不過,有一些,怕是安不了了。”
我原本要去摸自己手帕的那隻手停了下來,擡頭看着他。
大概因爲這是關於母親的事,無畏和尚這一次反應特別快,而且眼角微微發紅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在極力的壓抑着自己內心的衝動,只是急促的呼吸還是暴露他的激動,他說道:“這尊菩薩像,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被雕成夫人的樣子!”
我沉默着,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嗯。”
這幾天,除了擔心劉輕寒的性命,我心裡想得最多的,就是這件事。
母親已經在十多年前就過世了,可這尊菩薩像,這座菩薩廟,卻是十年前修的,這尊有着她的面孔的菩薩像,也是十年前塑的。
當我把從老樵夫那裡聽來的故事跟無畏和尚說了一遍之後,他的呼吸越發的緊繃起來,整個人顯得又是躁動,又是不安,站起身來揹着手來回走了好幾圈,然後轉頭看着我:“大小姐,你是怎麼看的?”
“我……”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現在也不知道事實真相到底是如何,但無畏叔你剛剛說得對,這尊菩薩像,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被塑成母親的樣子。”
“……”
“要麼,是一個過去見過她的人塑了這尊菩薩像,要麼——”
我的話沒說完,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倒是無畏和尚,一臉緊張的神情看着我:“大小姐,你說有沒有可能,夫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