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晴嘆了口氣,道:“是長公主給的。”
她這句話一出口,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常晴才又慢慢說道:“前些日子長公主從外面回來,給各個宮的妃嬪都帶了禮物,那些香料便是她贈給許才人的。”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的掌心也滿是冷汗。
當初裴元珍把香料送給各宮的嬪妃時,我雖然聞到香料的味道很特別,但也並沒有多想,直到許才人提起她的身體不適,我才發現那些香料大有問題。
不過,這些香料雖然有些問題,但並不至於立刻影響到許才人的胎兒,所以我纔會一直隱瞞這件事,讓許才人以爲,她腹中不安是因爲有人在蘭香居放了麝香,只有這樣,抓柳凝煙的時候,纔不會引起她和別人的懷疑。
但,如果這件事真的被查出來,許才人就不會再相信我了。
我有些緊張的聽着屋子裡的動靜,裡面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後道:“你的意思是,她知道許才人有孕,有意把這些香料送給許才人?”
“長公主年紀還小,未能明辨視聽,只怕是受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挑唆。”
“那皇后認爲,該怎麼辦?”
“臣妾的意思是,事涉長公主,這件事就不宜再追查下去。現在本就有一些人盯着這邊,皇上若不懲治,難平衆怒,若懲治的話,到時候外面那些人又有話要說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后的話,也是我意料之中的。
奪嫡大戰中裴元琛死得不明不白,直到現在朝中還有許多人抓着這件事不放,南方學子給裴元灝羅列的八大罪狀,這件也是榜上有名,不少人都盯着裴元琛的兩位血親,若裴元灝對他們的處置有半點不當,裴元琛的死就更可以拿來大做文章了。
所以,趙淑媛出家,裴元灝給她修建了庵堂,還冊封裴元珍爲長公主,就是爲了堵住悠悠之口。
屋子裡依舊沉默,裴元灝遲遲沒有說話,周圍陷入了一片沉寂。
常晴像是笑了一下,輕輕道:“當然,這些是臣妾的愚見,皇上——”
“就這麼辦吧。”
“那,柳凝煙她——”
“杖斃。”
“是。”
……
走出景仁宮的時候,我恍惚着被宮門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在地,伸手扶着牆才勉強站穩,一路跌跌撞撞的,眼前看着的滿目豔紅的宮牆,紅得那麼刺目,那麼耀眼,好像滿目的鮮血。
殺人後的鮮血。
天空又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秋雨又帶來了一陣浸人心肺的涼意,沾溼的衣衫緊緊的貼在肌膚上,涼慢慢變成了透骨的冷,隨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更讓人無法抗拒。
開始還聽到有人在雨中跑過的聲音,到後來,所有的腳步聲,人聲都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銀灰色的雨幕充斥着周圍,雨滴落在湖面上,騰起了生冷的味道。
我木然的走在雨裡,剛踏上水面上的石板,腳下一滑,頓時跌倒下去。
“小心!”
就在這時,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一拉,我踉蹌着跌進了一具胸膛裡,一擡頭,便對上了一雙目光清澈,充滿了關切眼神的眼睛。
裴元豐低頭看着我,錯愕的道:“青嬰,你怎麼了?”
“……”
我只是木然的看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看着我一身溼透了,索性一把抱起我,轉身匆匆的走進了湖邊的一處亭子裡。
坐到長椅上的時候,我的身子還是冰冷的,雙手卻被一雙溫熱的大手緊緊的握住,低頭便看見他蹲在我的面前,雙手捧着我冰涼的指尖,不停的呵氣揉搓,又擡頭看着我,心疼得眉頭都揪了起來:“你怎麼能這樣淋雨呢?萬一病了怎麼辦?”
我低頭看着他,纖長的睫毛微微纏着,一滴水滴落下去,落在他的臉上,他感覺到了什麼:“青嬰,到底出什麼事了?”
“……”
“你告訴我,是有人欺負你嗎?”
“王爺,你——殺過人嗎?”
一聽到我這句話,他的臉色微微一變,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是從西大通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我當然殺過人。”
“殺人,是什麼感覺?”我灰白的嘴脣輕輕顫抖着,道:“會不會覺得,滿眼都是鮮血?會不會做噩夢?會不會……”
“青嬰!”
我的話沒說完,就被裴元豐打斷了,他擡頭盯着我,看着我空洞的眸子看了很久,那雙澄清的眼睛好像明白了什麼,嘆了口氣,合攏雙手將我的指尖緊緊的握住,然後說道——
“殺人,會很痛苦,因爲對方畢竟是一條生命,有血肉,會喊痛……”
我的手指在他的手心裡顫抖得不成樣子。
他更緊的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鄭重的說道:“但是,我告訴我自己,那是活下來的唯一辦法。”
……
“我不能死,因爲我有我的夢想要實現,我不願意讓我的親人爲我流淚,我更想活下來,保護我最心愛的人。所以——我殺人,不是因爲我要殺他,而是因爲,我要活下來!”
這句話像是在陰霾的天空開了一道口子,有陽光照了下來,我豁然明白了什麼,擡起眼看着他:“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看着我,像是笑了一下:“難道,我在戰場上被人殺了,你不會爲我流眼淚嗎?”
“不許胡說!”
我一下子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眼中又透出了恐懼的光。
我身邊的人,有人離開,有人背叛,只有眼前的這一個,他是皇城裡唯一的陽光,是我在心裡視爲弟弟的人,我不能再看到他有任何的意外。
看着我驚恐的樣子,裴元豐反倒高興起來,咧開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嘿嘿一笑:“看你,我才說一句,你就擔心成這樣,所以,我怎麼會死,怎麼會讓你爲我難過呢?我不會有事的。”
聽見他這樣說,我才安心下來。
裴元豐看着我,目光卻又凝重起來,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臉頰邊,輕輕的說道:“青嬰,你也一定要好好的,別傷害自己。自從……自從皇上登基之後,太子哥哥走了,父皇病重不起,四哥也死得不明不白,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也出事。你一定要好好的。”
原來,他和我的心,是一樣的。
我輕輕的一笑:“你放心。”
我和他誰都沒有再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呆在亭子裡,細密的雨滴落在湖面上,點出了無數的圓暈,好像綻放的花朵一般,發出低低的,如情人在耳邊低語的聲音。
裴元豐一直蹲在我的面前,原本冰冷的指尖也終於在他的掌心裡暖了起來。
因爲指尖一暖,我的心裡也活了起來,頓時想起了一件事,急忙站起身來,裴元豐道:“青嬰,你要做什麼?”
“我想起一件事要去做。”
“什麼事,要不要我幫你?”
他追出了亭子,細密的雨落在了長長的睫毛上,下面是一雙烏溜溜的乾淨的眼睛,這樣一雙眼睛,就算真的在戰場上殺敵浴血,也不會沾染塵世的污穢。
所以,我不想讓他沾染上——這些事。
於是,淡淡一笑:“沒什麼的。只是小事而已。”
說是小事,但這件事當然不會是小事。
我匆匆的走到掖庭,這裡還是和往常一樣清淨,雨已經停了,屋檐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一些水,滴在青石板上,發出陣陣清澈的聲音。
我很快就找到屬於侍從女官的居所了。
可是,就在我剛剛走過那條長長的通道,看到那間屋子的時候,卻發現那屋子的大門口已經站了好幾個人,都在低聲說着什麼。
不一會兒,從大門裡跑出來一個小太監,揮揮手道:“別擠在這兒,看什麼看,也不嫌晦氣嗎?”
那些宮女們癟癟嘴,便轉身離開了。有幾個走過我身邊的時候,還在低聲議論着——
“看她平時塗脂抹粉,妖里妖氣的,就是想勾引皇上。”
“膽子真大,還敢害許才人。”
“不過,你說她到底有多少錢啊,居然還有人來偷她的東西?”
……
偷東西?
我一聽,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急忙走過去,那小太監也一眼看到了我,急忙笑着迎上來:“喲,青姑娘,今天貴腳踏賤地。”
我從貴妃的身邊到了許才人的身邊,是明降實升,這小太監也是個有眼色的,所以跟我說話纔會如此客氣。
我行了個禮,然後說道:“公公怎麼會到這裡來?”
“哦,柳凝煙這個賤婢暗害你們家才人,如今證據確鑿,已經被皇后下令杖斃了,咱家是過來收拾她的東西了,剛剛纔發現,她的東西好像被人動過了。”
“什麼?”
我吃了一驚,那小太監看着我,說道:“對了,青姑娘跟她好像是同年入宮的,姑娘來幫我看看,看看她到底被偷了什麼。”
這句話正合我意,我點點頭,急忙走進屋子開始翻查她的東西。
越找,心越往下沉。
她傢俬頗厚,壓箱底的也有不少銀子,還有些首飾,可是這些東西居然動都沒動,如果是有人來偷竊,也應該是偷這些東西纔對。
而且——我找了半天,那天她拿出來的那個名牌毫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