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今晚我們就——動手!”
說完這句話,宋懷義轉身便走了出去,門外的幾個侍從急忙迎上來,而我聽見他低沉的聲音響起:“立刻備馬,讓人去崔家傳信……”
外面的人頓時慌了起來,而緊接着,他似乎又下了幾道命令,讓那些人忙來忙去的,腳步聲凌亂而倉促,我雖然已經聽不到了,但大概也猜的出來,他說今晚要動手,自然就是要動滄州城了。
他要趁着滄州城已經開始死人,守城士兵的戰力必然下降的時候,攻克滄州!
這個時候,我的心口突然一陣亂。
要打仗了,這當然是讓我最不樂見的事,可隱隱的,總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太對,我正皺着眉頭想着,就感到身邊有一個人靠近,回頭一看,是之前一直站在一旁的謝烽,他走到牀邊來,俯身說道:“顏小姐,我們該回去了。”
“啊?回去?”
我遲疑了一下,下意識的就不想回去,便說道:“我剛剛纔來,而且——”
“顏小姐,在下還有事情要去處理,不能在此耽擱。況且,章老太君的精神不太好,我認爲顏小姐不適合再在這裡停留了。”
說着,他看了一眼牀上的那位老人。
章老太君微微的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已經睡着了,還是看着我們,但不管怎麼說,謝烽此刻篤定的口氣是根本不給我商量的,一定要帶我走。
我想了想,也並不與他硬抗,便扶着牀沿起身:“好。”
等到走出去的時候,外面只剩下之前一直留在這裡服侍的幾個侍從,都紛紛向我們行禮,而謝烽緊走了幾步,說道:“顏小姐還是先回去休息爲好。”
“我知道,”我點頭說着,可腳下的步伐並沒有因此加快:“你一個人走,怎麼都比我兩個人走要快。你要真是趕不及,就先走吧。”
“……”
Www☢тTk án☢¢ Ο 謝烽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而我一步一步的往前邁,腦子也在飛快的轉動着——
就在剛剛,在小樓上看到滄州城內冒起的那股黑煙的時候,我的心裡就完全肯定了之前的猜測。
按照我過去在紅顏樓的經歷,我很清楚一個正常人被餓死,需要大概七、八天的時間,但這是在正常情況下;滄州城內原本存糧就不足,或者說沒有存糧,裡面的人在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是飢餓狀態,所以之前他們圍而不攻才第五天,就開始大量死人了。
攻城,他們才能活。
更具體一點猜測就是,有人在趁着攻城的時候,向城內傳送糧食,現在圍而不攻的狀態,糧食傳不進去,所以死人了。
做這件事的人,是裴元修的麾下,這一羣人裡,有傾向滄州城的人。
想到這裡,我不由呼吸都窒了一下。
感覺到我的身體猛地一抽搐,謝烽立刻皺着眉頭轉頭看向我,卻見我捂着肚子,慢慢的彎下腰去,他原本還有些不耐煩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緊張了起來,急忙過來伸手扶着我的胳膊:“顏小姐,你怎麼了?”
“我,我肚子——”
“肚子怎麼了?”
“有點不舒服……”
他嚇壞了,別的事情大概還好說,但牽涉到我肚子裡的胎兒,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他一隻手扶着我,一邊擡起頭來對着周圍大聲的喊着,不一會兒就有幾個侍從跑了過來。一見我這樣,他們立刻擡來了藤椅,讓我坐在上面回到了房間,剛剛躺下,大夫就被他們請來了。
還是和之前一樣,立刻給我診脈。
而趁着一片刻的寧靜,我又立刻陷入了剛剛的深思當中。
既然我都能想得通這件事,裴元修就更能想得通,甚至——可能這件事根本就是他之前預設好的陷阱,通過幾天圍而不攻,判斷出自己這一方有人傾向滄州城,更明白有人趁着攻打城門的機會向城內運送糧食。
那麼,他下一步當然就會——找出這個人!
在這種情況下,誰先提出攻打滄州,誰就有可能是跟滄州有聯繫,傾向他們的人!
剛剛,宋懷義是在章老太君的哀求之下,心疼母親,才決定要在今晚動手攻打滄州城……
會是他嗎?
如果不是他,那麼真正的那個人呢。
他會不會就真的中計,趁着今晚的機會——
我越想心情越緊張,胸口跳動的心就像是被一隻黑手緊緊的捏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那大夫診了半天脈,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好看了起來,他擡起頭輕輕的說道:“煩請小姐一露金面。”
我點了一下頭,立刻有丫鬟過來將簾子撩開一線。
那大夫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說道:“小姐近日是不是有受了什麼刺激?在下之前就曾說過,小姐的脈象是散脈,胎兒不穩,是絕對不能受到刺激,必須要靜心,靜養的。”
他這樣一說,站在一旁的謝烽就說不出話來了。
我呼出了一口氣,有點像是冷笑,又有點像是無奈的,然後擡起頭來看了謝烽一眼,說道:“謝先生,不是說有事情要去辦麼?我現在已經在這裡躺着了,你就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他多少聽出了我話語中的奚落,但面不改色,只是聲音低沉的說道:“小姐的安危要緊。”
我淡淡的一笑:“難爲你記掛了。”
“不敢。”
那大夫倒也是個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我和謝烽之間陰陽怪氣,不太和睦的關係,倒也並不插嘴,更不牽扯進來,而是等到我們兩說完話之後,才小心的說道:“幸而沒有更壞的情況,在下先給小姐開一副煎藥來吃,等到症狀下去了,再調養。”
說着,便走到桌邊去動筆寫藥方。
我等到他寫得差不多的時候,又輕輕的說道:“大夫,再給我開一副凝神助眠的藥。”
“凝神助眠?”
那大夫一愣,而謝烽立刻就問道:“顏小姐要這種藥來做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謝先生剛剛難道沒有聽到,宋公說今晚就要動手攻城嗎?”
“……”
“之前我剛來的時候,就是因爲那樣整晚整晚的鬧着才睡不好,今天晚上怕是安寧不下來了,我總不能一個晚上捂着耳朵睡覺吧。”
“……”
他也無話可說,只對着那大夫點了點頭。
那大夫立刻領命般的,又低頭開了一副藥方,很快,就有侍從來接過兩張藥方拿下去抓藥熬藥了。
而謝烽,在我的房間裡站了一會兒,似乎也終於覺得沒有再停留下去的必要。
他輕輕的說了一句:“請顏小姐好好休息,在下告辭了。”便轉身走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似乎還在外面又交代了花竹几句話,我豎着耳朵一聽,就聽見他低沉着嗓子說道:“今天不論如何,你都不能再掉以輕心,別的地方也不用你去巡邏查看,宋家的人自然會保護這個院子。你就搬一把椅子坐在這窗臺前,不準任何人進入這個房間……也盡力阻止顏小姐,不要讓她離開這個房間。”
花竹認真的道:“徒兒知道了。”
我挑了一下眉毛。
他防我倒是嚴,甚於防滄州城的“敵人”。
吃過晚飯之後,宋家這周圍就更加安靜了一些,我在吃飯之前就先喝了大夫開的安胎藥,而在天色快要變黑的時候,那幅凝神助眠的藥便送到了屋子裡。
我正靠坐在窗邊的臥榻上藉着燭光翻一本雜談,丫鬟把藥送進來,我頭也不擡的說道:“放到一邊,等涼一點了我再喝。你出去吧。”
“是。”
那丫鬟走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而我的眼角也看到,花竹就一直坐在外面,緊靠着窗臺的地方。
謝烽之所以讓她坐在那裡,大概也是想要封死我萬一耍花招,可以出去的一條路。
不過,我畢竟肚子裡有個孩子,真沒有他所想的那麼大膽,會想要去翻窗。
我趁着屋子裡沒人,便將一旁小几上擺着的那隻香爐拿過來,揭開蓋子,裡面的一團輕煙就晃晃悠悠的衝了上來,我拿過那隻裝藥的小碗,輕輕的滴了幾滴湯藥進去。
立刻,香爐裡散發的梅花香中,增添了一分不易察覺的藥香。
然後,將香爐放回到窗臺上,然後用手中的書輕輕的在香爐上閃了一下。
書頁發出嘩啦一聲,就像剛剛我翻書的聲音一樣。
而香爐上冒出來的煙霧,隨着書頁的扇動,慢慢的飄向了窗戶,從縫隙裡靜靜的透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再滴幾滴進去,又扇幾下。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
我一邊勻速的扇動着手裡的書,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花竹聊天——
“花竹啊,你這麼久不見雲山,想她嗎?”
“呃,還是很想她。”
“她要是跟來就好了,是嗎?”
“不過她奉命留在金陵保護韓二小姐,是師傅交代過的。”
“你們師傅,倒是心細。”
“是的……”
“其實她留在金陵倒是比咱們好,金陵的冬天多溫暖啊,風都是柔的,吹在臉上,又麻又癢……”
雖然沒有喝那藥,但我的精神也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不太好了起來,眼皮一陣似一陣的沉重,只能用力的掐着自己的大腿讓自己清醒,但嘴上卻一直不停,跟花竹閒聊着,不讓她有絲毫休息的時間。
很快,就過了戌時。
夜,越發的靜了,這種氣氛幾乎就是讓人睡覺的,可我還在跟她聊着,而花竹倒也老實,我問什麼,只要不涉及到她和她師傅的秘密,都會一一作答。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我的聲音慢慢悠悠的,而花竹的聲音也從原本的清脆變得軟糯了起來,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發含糊了,甚至幾次說話的時候,我都感覺到她的頭一點一點的。
我打了個悠長的哈欠:“啊——,我睡了。”
外面立刻傳來了一聲同樣的哈欠。
我輕輕的笑了一下,忽的一聲吹熄了蠟燭,就在黑暗中睜大眼睛,靜靜的聽着外面的動靜。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她均勻的呼吸聲。
我小聲道:“花竹……”
“……”
“花竹啊……”
“……”
沒有任何聲響,我只穿着一雙襪子,將衣裳紮好,慢慢的推開了門。
門一打開,外面夜風帶着寒氣立刻捲了進來,我小心的探出頭去,看到花竹正坐在一張凳子上,頭靠在窗臺上,眼睛閉着正睡得香,窗戶內透出的一點淡淡的香氣幾乎在風中轉瞬即逝,完全不容人察覺。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實這個小姑娘也可憐,自從跟上我之後,就沒有能好好休息的時候,尤其是在淮安我被人劫持那件事發生,對她來說打擊相當的大,進入宋家這一段時間,好多個晚上,我都能聽到她在樓下園子裡走來走去巡邏的腳步聲。
今天這樣,大概是她難得的一次睡眠了。
好好睡吧。
我小心的關上門,然後轉過身,躡手躡腳的朝着一旁的樓梯口走去。木板地在平時走動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這個時候才發現每一腳踩下和擡起,都會發出吱呀的聲音,原本覺得還好,這個時候簡直震耳欲聾,幾乎要把樓都震塌了。
我越發的小心,扶着扶手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走出這個院子之後,外面當然還有宋家保護自家的巡邏隊,我一路走得驚險無比,好幾次都差一點被人發現了,幸好老天總算在這麼黑漆漆的夜裡還看到了我,竟然保佑我一路安全的走到了偏門。
這是進入章老太君居所的地方。
就在我剛剛要走過去的時候,突然,前面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急忙閃身躲到門口。
那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人在走動,衣角擦過園中的花木發出的,而且,人數似乎還不少,不一會兒,就能聽到一些清晰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外不遠的地方。
不過,他們並沒有說話,而是安安靜靜的停在那裡,像是在等什麼人。
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一個腳步聲慢慢的靠近這邊。
“你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