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晴還想再跟我提什麼,卻被我幾次顧左右言他將話題調開,看得出她眉心的褶皺越發深了,突然一怔,伸手捂着嘴,整個人都蜷了一下。
我唬的急忙站起來:“皇后娘娘,怎麼了?”
“……”她坐着好一會兒沒動,然後纔有些難捱的嚥了一下,我見狀急忙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心的捧到她嘴邊:“娘娘,喝口茶壓一壓吧。”
她忍耐着喝了一小口,歇了半天才緩過來,嘆了口氣道:“整天都這麼犯惡心,真難過。”
我笑着道:“這可不是每個女人都要過的坎兒?”
一邊幫她撫着胸口順氣,一邊將茶杯放到了小几上,常晴搖了搖頭,苦笑道:“這纔剛開始呢。”
她平時總是端莊而優雅的,懷孕之後就難免有些尷尬的難堪場面,連脾氣也變了,竟然也開始訴苦撒嬌起來,我微笑着幫她揉着胸口,柔聲道:“熬過這陣子就好了。皇后娘娘不妨想想,將來孩子生下來什麼樣,想着就不那麼難過了。”
聽了我的話,她倒真的入神的想了想,想了好一會兒,卻又有些無奈的笑道:“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
回想起我懷孕的時候,每天都會胡思亂想,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將來長得會不會好看?讓他從文還是從武?學針線女工還是琴棋書畫?懷着離兒的時候,想得更多,甚至會想,將來我和劉三兒都老了,他怎麼養我們。
可常晴卻說,她想不出來。
手下還在輕輕的幫她揉着胸口,可不知爲什麼,我覺得自己的胸口倒是有些憋悶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臉色纔好一些。
剛看着她好一點,就聽見窗外傳來了一陣人踏在雪地裡的聲音,不知是處於什麼樣的敏感,我和她都下意識的蹙了一下眉頭,就看見扣兒進來傳話,南宮離珠來了。
常晴的臉上立刻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的端莊,又看了我一眼,我站起身來,突然走到她身邊,附耳小聲的跟她說了幾句話,常晴聽了倒是一愣,擡起頭來看着我,我輕聲道:“皇后娘娘,信我。”
“……”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我已經退到了一邊,這時,門被推開,帶着一股冷氣的麗妃從外面走了進來。
我已經退到了一邊,但她進門看到我們倆時,似乎也並不意外,臉上還是帶着媚人的笑意慢慢的走進來:“臣妾拜見皇后娘娘。”
“起來吧。”
我也上前一步:“微臣拜見麗妃娘娘。”
她笑了一下,低頭看着我:“嶽大人不是病重了嗎?怎麼沒在宜華殿調養,倒又回景仁宮來了?”
我也笑:“微臣已經好多了。多謝麗妃娘娘記掛。”
“本宮當然記掛着,”她說着,聲音裡卻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皇上不也記掛了這麼久麼?”
我的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
這時,常晴輕咳了一聲,道:“麗妃,你今天來這裡是做什麼?”
南宮離珠又看了我一眼,這才轉過頭去,柔聲道:“皇后娘娘,臣妾剛剛已經去視察過了,明日的年宴都準備好了,特拿單子過來給娘娘過目。”
“嗯。”
常晴一擡手,接過了扣兒奉上的單子,細細的看了一會兒,然後合上微笑道:“真是辛苦麗妃妹妹了,這些日子只怕也沒閤眼吧。”
南宮離珠的嘴角帶着一點冷意:“臣妾豈敢言苦。”
“有什麼敢不敢的,況且你還要照顧二皇子,連皇上那天也在跟本宮說,若沒有妹妹在這裡,本宮只怕也沒這樣的福氣安心保胎。”
這話自然是誇南宮離珠的,可真的聽到當事人的耳朵裡,就是另一回事了。
南宮離珠擡起頭來看着常晴平坦的小腹,眼神跟針一樣。
常晴卻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將單子放開,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沫子,彷彿漫不經心的道:“對了,這些日子本宮身子沉,也沒過來看看,二皇子如何了?”
南宮離珠倒是愣了一下,說話的聲音微微的低了一些:“還好。”
“怎麼個好法?”
“……”南宮離珠似乎想了一會,才說道:“每天睡得都很早,也不怎麼哭,臣妾覺得這孩子很乖。”
“嗯,那就好。”
常晴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見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她略一沉吟,便說道:“明天年宴,必定場面繁雜,孩子小怕驚着,妹妹你就不要帶二皇子去了。”
南宮離珠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
其實明天那個場合,孩子去不去影響並不大,可常晴這麼說一句,意思就不同了。當初是皇后提出讓她教養二皇子,雖然她必定不會自己動手,但一個孩子託付過去,多少也是要勞心勞力的,卻讓她不要帶去年宴,這分明就是在衆人面前抹殺她的功勞。
而一想起之前所提的協力六宮之權,南宮離珠的臉色更難看了。
常晴卻始終沒有擡眼,還低頭小口的喝着熱茶:“聽到了麼?”
“……”我幾乎聽到她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忍耐着道:“臣妾知道了。”
“嗯。”
常晴點點頭,慢條斯理的將茶杯放到小几上,擡起頭來微笑着看着她:“明天,就再辛苦妹妹一天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都已經氣紅了,連問安的話都省了,便告辭轉身離開。
看着她怒氣衝衝走出去的樣子,我和常晴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過之後,她輕聲道:“這麼說了,她可未必不會帶來。”
我笑了笑:“倒也無妨。”
“……”
常晴聽了,又看了我一眼,我也只是淡淡的,上前再跟她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
剛一出門,就看到明珠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似乎正在翹首望着我,我便慢慢的走了過去,她急忙道:“嶽大人。”
我點點頭。
她臉上的表情有些急切,但還是四下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道:“二皇子他——”
之前我和常晴讓南宮離珠來照顧裴念勻,這件事並沒有事先支會她,加上這幾天我一直病着,拒不見客,她也沒辦法過來問我,這個時候顯然是已經按捺不住了,臉上充滿了焦慮的神情:“你爲什麼要跟皇上說,讓麗妃照顧二皇子殿下,那不是——”
我淡淡道:“羊入虎口嗎?”
“……”明珠哽了一下,沒說話。
我嘆了口氣:“你想想,孩子在你手裡,她纔敢這麼做;若孩子在她身邊還一身的傷,皇上一旦問起來——”我沒說完,只是眼中透出了一絲近乎陰冷的光。
明珠這個時候似乎才恍然大悟過來:“原來是這樣,那我明白了。”
我淡淡的扯了一下脣角。
“對了,之前我給你的那些藥呢?”
“都給殿下服過了,”明珠急忙說道:“只是,我看他還是——”
我笑了:“沒關係,只是這麼幾劑而已。等孩子回來就好了。”
明珠下意識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大人?”
我擺了擺手,道:“太冷了,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看顧着皇后娘娘,她這一胎——”說到這裡,我自己也有些猶豫,倒是明珠接過話茬:“我都知道,一來這裡他們就都跟我提了醒了。大人你放心吧。”
看她一臉謹慎,甚至有些過分緊張的樣子,我也知道,她是申柔身邊出來的人,說好就好,哪一天不好了,自然會有人跟她算總賬,所以每一步她自己都小心翼翼,回想起當初念勻受傷她那樣膽怯的樣子,我心裡倒也能明白幾分。
在這樣的後宮裡,保住自己,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點點頭,又囑咐了兩句,便轉身離開了景仁宮。
。
這天晚上我躺在牀頭,聽了一夜撲簌簌的落雪聲。
一直到外面開始有了人的腳步聲,和沙沙的掃雪的聲音,似乎雪才停,我披着衣服慢慢的走到窗邊,推開一看。
好一片綿延千里的浩然雪景。
一開窗,就有風捲着屋檐上的碎雪吹了進來,拂過臉頰的時候帶來陣陣涼意,我輕輕的縮了一下,就看到吳嬤嬤和水秀他們捧着熱水過來,一見我站在窗邊,立刻道:“大人怎麼又這樣,小心着涼!”
我笑着任他們嘮叨,也不反駁,一直到洗漱完畢,水秀給我梳了個低垂的髮髻,只用了一支珠釵小心的點綴了一下,我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看着銅鏡裡映出的自己發亮的眼睛。
水秀道:“大人今天精神真好,昨晚睡得也好吧?”
我笑了笑。
御膳房送來了兩份早點,不一會兒念深也起了,跑過來膩在我身邊,我帶着他坐下用過了早膳,正拿手帕小心的給他擦着嘴角,就聽見幾個小太監從外面跑了進來,畢恭畢敬的朝我們行禮:“拜見嶽大人,拜見大殿下。”
我回頭看着他們:“何事?”
“大殿宴席已齊備,請嶽大人和殿下起身。”
念深一聽,頓時興奮得兩眼發光,噌的一聲從凳子上縮下來,看着他興奮的樣子,我也笑了笑,便伸手過去:“殿下。”
他立刻伸出小手握着我的指尖,仰起頭來看着我:“青姨,年宴上會有很多好吃的吧?”
我笑:“說得好像青姨餓了你的飯似得。”
他有些羞赧的笑了一下,又擡起頭望着我:“會有很多好看的嗎?”
他年紀還小,之前每一回的年宴都沒有讓他參加,好不容易有一次機會,就興奮成這樣,我便也微笑着伸手撫着他的臉頰:“會的。”
“……”
“會有很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