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常的時候,她問輕寒的情況,我應該先說“多謝太后記掛”,再告訴她。但這個時候,這句話卻有些說不出口的哽咽感。
我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他好些了。多謝太妃記掛。”
“顏小姐,現在顏小姐是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嗎?”
“是的。”
“那他身體裡的毒,解了嗎?”
“還沒有,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說着,我又看着她:“太妃想要去看看他嗎?”
她安靜的想了一會兒,然後搖頭道:“哀家就不去了。”說到這裡,她又擡起頭來看着我:“顏小姐和他——”
她遲疑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然後嘆了口氣:“算了。”
我不知道在這一瞬間她的心思有了多少百轉千折,但最終也只化作了這兩個字。
我輕輕道:“哦。”
見她沒有再要說什麼的心情,我又轉過頭去看着裴寧遠,輕聲說道:“寧王殿下——”
裴寧遠立刻說道:“顏小姐,你這樣叫我,我,我有些不太習慣,你還是像以前一樣——”
我笑了笑:“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不可更改,殿下慢慢習慣就好了。”
“……”
他似乎還有些遲疑,我便問道:“瑜兒她現在在何處啊?”
他一聽,立刻說道:“哦,瑜妹,她現在還在九江。”
“她沒有跟殿下一起過來?”
“我收到小姐的信,只說皇上召我到西安府,但沒說要做什麼,我擔心皇上有要事交付與我,爲了不要分心,也爲了瑜妹的安全,所以還是讓她留在九江。”
“原來是這樣。”
“顏小姐若是想念瑜妹,我可以修書一封,再讓她過來。”
“不必了,我們也不會在西安府呆得太久,她來反倒路途勞頓,這件事再說吧。”
“也好。”
我又看了看一旁的趙太妃,然後笑道:“那我就不打擾二位的雅興了,告辭。”
他們也點點頭,我轉身離開了這座涼亭。
再一次走到陽光底下,就感覺到如火焰一般的熾熱,我一下子覺得周身彷彿都被點燃了火焰,有一種引火燒身的錯覺,趕忙疾走了幾步,纔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可臉上的熱度卻久久的散不去。
我想要再仔細的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做,但人卻有些暈暈乎乎的,只能靠坐在牀頭,等到幾個侍女過來一看我,才發現,我發燒了。
她們嚇了一跳,立刻就去找了大夫過來給我看病,幸好只是低燒,也並沒有其他的病症,就是人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大夫給我診完了脈,柔聲說道:“顏小姐大概是之前身體裡積了寒氣,一直沒散出來才這樣的,倒也不重,吃兩劑藥就好了。”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其中一個侍女便跟着大夫過去拿藥方送去抓藥,剩下的一個侍女小心的將一塊浸了涼水的帕子覆在我的額頭上,輕聲說道:“顏小姐,奴婢現在去告訴皇上吧。”
我急忙說道:“不必了。”
她看着我:“可是,你——”
“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沒聽見大夫說嗎?”
“……”
“皇帝陛下現在肯定是在忙他的政務,這點小事都要去告訴他,你們就不怕陛下砍你的腦袋?”
她給我嚇了一跳,頓時有些猶豫了起來。
我說道:“千萬不要去告訴陛下知道嗎?也,也不要告訴劉公子知道……對了,他現在怎麼樣了?”
“奴婢剛剛從劉公子那邊回來,他剛剛喝了一碗藥,又昏睡過去了。”
“沒事吧?”
“大夫去看了,說是已經沒有大礙了。”
“那就好。”
我鬆了口氣,然後靠躺在牀頭,臉上還有些紅紅的,道:“那就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
“可是顏小姐你一個人——”
“我就是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等我休息好了,可能病也就好了。”
“那,好吧。”
她猶豫着,退了出去。
我是真的很累,加上發燒整個人都軟綿綿的,看着牀邊那盞燭火搖曳撲閃着,自己也不自覺的忽睡忽醒了好幾次,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而我感覺到,牀邊坐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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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發軟,我花了一點力氣才轉過頭去,正好眼前一黑,一隻手伸過來將額頭上那塊已經染上了我的體溫的帕子拿走了,額頭上頓時一涼,倒是讓我整個人清醒了一點,常晴那張溫柔端莊的臉龐便出現在了視線當中。
我輕聲道:“皇后娘娘……”
她低頭看着我:“你醒了?”
“嗯。”
“還難受嗎?”
“……”
“那羣丫頭,這麼晚了纔來告訴我,你也是的,生病了都不讓她們說,難道你要這樣一個人撐過去嗎?”
我笑了笑:“只是小病而已。”
“小病是小病,可小病若不好好看很容易就養成頑疾了。你年級也不小了,應該知道的,怎麼會對自己的身體這麼兒戲?”
我被她責怪得心裡酸酸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看着她。
她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低聲道:“還是燙啊。”
扣兒站在她身後,這個時候伸手道:“娘娘,還是奴婢來吧。”
她輕輕的擺了擺手,自己將手帕浸到一旁的水盆子裡晃悠了一下,然後擰得潤潤的,又放到了我的頭上,順手將我臉頰便被汗水沾溼的一縷頭髮撩開。
常晴柔聲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其實沒什麼胃口,但看她這樣關心,還有些責備我的意思,便點點頭,她讓扣兒下去準備,然後轉頭看着我,像是有些無奈的長嘆了口氣:“你啊……”
說起來,不過是前兩天才在黃河邊分開,但分開這一下就像是分開了許久一樣,她的臉上甚至也比起前兩天多了明顯的憔悴,眼角下面也是大片的烏青,我就知道,在西安府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前,她一定也是寢食難安的。
兩個人安靜的相對了許久,她才說道:“本宮,都已經知道了。”
我只看着她,沒說話。
她自己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得,躊躇了一下,然後說道:“本宮是剛剛從劉公子那裡來。”
我急忙問道:“他怎麼樣了?”
“沒事。”
“……”
“他還需要休養,所以本宮沒有去打擾他。只是沒想到,你也病倒了。”
“……”
“你們兩倒是,同聲同氣。”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問道:“皇后娘娘爲什麼要去找他呢?”
他畢竟還是一個外男,雖然現在情況特殊,裴元灝不可能在如此倉促的環境下還把她所在的地方跟外面隔開不讓外男接觸到,但以常晴的身份和性情,她應該比在宮中的時候更加謹言慎行纔是。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不論如何,是他救了皇上,本宮——本宮很感激他。”
“……”
“本宮對他,也很慚愧。”
“……”
“之前,一直那麼猜忌他……”
原來,她是爲了這個。我急忙說道:“娘娘可以不必介意這件事情,他並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介意的。”
常晴輕輕的搖了搖頭,又看了我一眼,然後道:“算了。”
其實這件事,原本也就只有——“算了”。畢竟從頭到尾,她對輕寒的提防都是作爲皇后理所應當的,她要保護的是自己的丈夫,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只是猜忌這樣的行爲,根本算不上什麼。
看到她,我反而有其他的事。
“皇后娘娘,妙言她——”
常晴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
我的心立刻沉了一下:“她還是在生我的氣?”
她常晴說道:“你那天那樣離開,她很難不生你的氣。”
“皇后娘娘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你當然沒有錯。你那天那樣做,是爲了大局考慮。”
“……”
“只是,人要考慮到大局,就必然要疏忽掉一些人和事,這也是沒辦法的。”
“……”
“等到她氣消了,你再好好的哄哄她吧。”
她這話顯然是在安慰我,但現在我也只能接受她的安危,畢竟現在我不想拖着病懨懨的身子去跟妙言對話,讓她看到母親這個樣子,不知道她會怎麼想,我自己應該會先難過起來。
我點點頭:“等我好起來,我再去找她。”
常晴微笑着說道:“也就是明天,或者後天的事了。”
我也笑道:“是啊。”
“不過,等皇上回來,還是要告訴他的。”
“……”
“你生病了,若有人敢瞞他,那可真的是死罪。”
我也知道是躲不過去,只能嘆了口氣,然後問道:“對了,陛下還在外面忙嗎?”
她說道:“今天陛下一直在外面,幾乎都沒有機會見面。”
“哦。”
“就連貴——就連她,一直守着,也沒能見到。”
“哦……”
我的心情頓時一黯,擡眼看着她:“娘娘,也見到她了?”
她點了點頭,臉上隨即流露出了一絲無法掩飾的傷懷,輕輕的說道:“她的臉——”
我也嘆了口氣:“可惜。”
她說道:“看着她現在的樣子,本宮的心裡也不好受。”
“……”
“這倒也罷了,只怕接下來——”
接下來?
我聽這話似有弦外之音,問道:“接下來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