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彷彿爲了印證他的話,又可能已經感應到了再不久的將來,可能會在中原大地上掀起的一陣腥風血雨,一陣猛烈的風從大門外吹來,吹得兩邊的門都撞在牆壁上碰碰作響,震得人心裡直髮顫。
可是,也因爲那巨響,反倒讓我從混亂的思緒中抽離,清醒了過來。
人一清醒,一些想法立刻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甚至連感覺,也格外敏銳了。
那只是電光火石間的一個閃念,卻讓我整個人都更加清醒了一些,而再擡起頭來看向顏輕涵,和他狂熱的看着那張半透明軟帕的眼神時,我的眼神也增添了一些複雜。
只是,他沒有看我。
我想了一會兒,對他說道:“顏輕涵,我只問你一句,如果你拿到了那批佛郎機火炮,你打算做什麼?”
顏輕涵擡起頭來看向了我。
看他的表情,像是不敢相信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過了一會,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是控制不住,笑得咳嗽了幾聲才勉強緩過來,他又擡起頭來對着我,含笑說道:“堂姐,難道越聰明的人,就越會問一些傻問題嗎?”
“……”我黑着臉,只冷冷的看着他。
“這樣的東西,若不爲了戰爭而生,那麼它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
“我找它,難道還會有第二種理由嗎?”
“……”
果然沒錯。
當初在渡來館,第一次聽鬼叔說起佛郎機火炮的時候,我心裡就有這樣的擔憂,這種兇器是爲了戰爭而生的,它不出世便罷,若一出世,那麼帶來的必然是一場毀天滅地的腥風血雨。
我只覺得心裡一陣發寒,但還是咬咬牙,說道:“顏輕涵,你可是受過戒的,你連妻房都不置,連誑語都不打,你難道還要發動戰爭,造成生靈塗炭?”
“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次,他笑得比剛剛更加大聲,甚至已經有些肆無忌憚了。
笑過之後,他看着我,臉上還殘留着笑意,眼中卻殺機畢露:“你似乎又忘了,我修的是小乘。”
“……”
“我連三淨肉都能吃,那不爲我所殺者,自然非我殺也。”
我一聽這話,頓時勃然大怒,怒罵道:“歪理!”
顏輕涵也沒料到我會突然發怒,被我吼得渾身都震了一下,而我猶自氣不過,繼續罵道:“小乘佛法是這麼修的?你念這麼多佛經念出這個結果來?你這個混賬東西!”
一時的驚愕過去,他立刻平靜下來,眼中含笑的看着我:“堂姐,你一沒受過戒律,二沒修過佛法,也不知道你哪來的佛性啊。”
我沒說話,只恨恨的看着他。
他輕笑了一聲,說道:“好吧,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沒錯,我是受過戒,但那並不代表我要受戒一輩子!”
“……”
“從我出生的時候,就有大夫斷言我活不過二十歲,但我仍然活到了今天,所以這多出的十幾年,每一天,我都當自己是賺來的。”
“……”
“既然是賺來的,那我不介意多賺一點。”
我咬牙道:“你要賺的,是別人的性命。”
他冷笑:“與我何干?”
“……”
這句話,像是最後的一擊,重重的打在我的心上。
也將最後一絲猶豫打散了。
其實,我早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又或者說,從他一出現我就一直對他有提防,說我是心中有所感應也好,終於有了識人之明也罷,總之在他送正覺的靈位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特地找他夜談就是因爲對他不放心。而跟他的談話中,我不斷的試探他,也在安撫他,當我知道他一直守着戒律的時候,心中還有一絲安慰,至少他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情來。
卻沒有想到,他走得,遠比我想的要遠得多。
修那麼多年的佛,修成了一個邪心魔佛!
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不由的捏緊了拳頭。
或許是因爲之前中了藥,四肢麻痹得幾乎都不像是自己的,而現在一捏緊拳頭,指關節立刻啪啪的響了起來。顏輕涵原本笑吟吟的看着我,突然聽到了我手指骨作響的聲音,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手。
“你——”
我咬牙道:“看來是留你不得了!”
他的臉色一變,立刻飛快的站起身來,而我已經大聲道:“無畏叔,殺了他!”
話音一落,一個巨大的身影從門外猛地衝了進來。
那身影如山峰一般,壯碩而高大,一走進來幾乎擋住了大門外的光,也將一道濃濃的陰影灑在了顏輕涵的臉上,他的眼瞳劇烈收縮,近乎驚愕的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就聽見一聲仿若晴空霹靂的怒吼響起——
“畜生!”
這時,喜堂上已經傳來了顏老夫人的驚呼:“無畏?!”
周圍的人彷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愕不已的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可他們也都沒有看錯,衝進喜堂的正是無畏和尚!
顏老夫人失聲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會——”
無畏和尚一雙大手捏成醋鉢大小的拳頭,用力的撞在一起,幾乎能聽到清脆的骨節碰撞的聲音,他咬着牙道:“有閒話慢點再說,大和尚今天要收拾這個不忠不義的小人!”
說完,他已經舉起拳頭,用力的朝顏輕涵揮了過來。
他的拳頭又大又硬,帶着呼呼風聲,我幾乎毫不懷疑,只要沾上一點邊都是傷筋動骨的事,但顏輕涵的反應顯然也不慢,他立刻回身,兩隻手掌朝着胸前一合。
無畏和尚的拳頭恰恰打在他的掌心。
而就在他們掌心對拳頭,正正對上的那一刻,我看到顏輕涵的雙臂柔柔的朝前一推,無畏的拳頭打在他的掌心後,他的胳膊又順勢一展,竟藉着無畏那一拳的力,整個人朝後滑行了好幾步。
那一拳雷霆之力,居然都被他化解了!
好精妙的一招!
雖然現在是我想要他的命,可不得不承認,剛剛的那一手他使得着實漂亮,哪怕是外行也能看出他武藝的高深,我的心裡也驀地騰起了一陣不安——無畏的橫練硬功夫對上他這一手軟功夫,只怕勝的機率不大。
果然,無畏和尚也被他剛剛的那一手給震了一下,他收回拳頭來,揉了揉指骨,臉上反而露出了興奮的笑容:“好功夫!”
顏輕涵也慢慢搓了一下那雙被繃帶纏得緊緊的細手,臉上的驚惶未去,只勉強笑了一下:“無畏師父的功夫也不壞。”
“……”
“不過,無畏師父可是佛門中人,難道聽我堂姐一句話,就要殺人取命?”
無畏笑了起來,這一刻他的笑容中多少帶着一點猙獰:“我佛如來都要做獅子吼,更何況大和尚我?”
“……”
“取你一條命,活千萬人的命,我佛只怕還要寬恕我這些年來不守清規呢!”
說完,他已經不再跟顏輕涵打口舌仗,又揮舞着拳頭衝了上去。
無畏這些年雖然出了綠林入了佛門,可手上的功夫一直沒有撂下,我去他的禪院的時候也看到了許多鈍兵器,雖然現在他是赤手空拳,可那雙拳頭帶着萬鈞雷霆,威力絕對不亞於一雙流星錘,揮舞得只見影子,眼前一陣繚亂,只聽見他的拳頭所過之處,激得風聲虎虎,很是懾人。
但面對他,顏輕涵仍然顯得不急不躁,他的身體孱弱,練的就不可能是這種外家硬功,更多的都是化招解招的巧技,而且他的腳下功夫特別好,一步一步都十分巧妙,甚至帶着幾分優雅的姿態。
一時間,喜堂上所有的人都看着這一場生死之戰。
而我已經迫不及待的伸手撐着地板,慢慢的讓自己坐起來,雖然手臂還有些酥麻不聽使喚,但已經不是完全沒有力氣了。
我回頭看着聞鳳析和杜炎他們幾個:“你們怎麼樣?”
他們似乎也已經敏感的察覺到身上的變化,聞鳳析伸手捏了捏,剛要說話,那一邊的顏輕涵一閃身躲過了無畏和尚的一擊重拳,大聲道:“來人!”
糟了!
我的心裡頓時一沉,還沒來得及再跟聞鳳析他們說什麼,就聽見大門外一陣腳步聲,頓時一羣手持刀劍,身上臉上甚至還沾染了鮮血的人衝了進來,看他們的裝束打扮,正是之前在入川的道路上用“西川顏公子”請我上馬車的那些人。
他們一進門,看到顏輕涵正在和無畏和尚動手,馬上揮舞着刀劍衝了上來。
立刻,兩個人的戰圈中突進了十幾個手持利刃的人,局勢自然很快的一邊倒,無畏和尚雖然剽悍魁梧,武藝非凡,但雙拳難敵四手,還是立刻被那些人纏住了,幸好他的身法也不弱,雖然被纏住了,倒也沒有受傷。
我急得又回頭看向聞鳳析他們,似乎過了這麼一段時間,他們的景況更好了一些,只聽一聲怒喝,原本跌坐在吳彥秋身後的杜炎猛地從地上躥了起來,同時手中一道寒光從刀鞘中射出,頓時刺中了一個人的後背,正正的穿胸而出!
鮮血,噴了出來,爲這片緋紅的喜堂更添了一抹血紅!
緊接着,聞鳳析和其他幾個護衛都站了起來,他們也來不及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立刻加入了戰圈。
可就在他們一片混戰的時候,那個細瘦的白色身影卻以一種優雅的姿態從一片刀光劍影中游移出來,衣袂翩翩,掃過我的眼前時,他已經站在了門口,手中拿着那塊半透明的軟帕,回頭對着我淡然一笑。
我頓時眼睛都紅了:“顏輕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