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正是當初從柳凝煙處拿走,後來又用來威脅過我的那個名牌。
我睜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個名牌,上面的三個字好像烙鐵一樣灼燒着我的視線——顏輕盈,那麼輕盈的名字,但對我這一生而言,更像是一座翻不過的大山,一輩子都壓在我的心上,永遠無法擺脫。
而現在,這個名牌更讓我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包括我在血夜中失去的那個孩子。
我惡狠狠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女人,拼命的握着拳頭咬着牙關,才能壓抑自己不要撲上去和她拼個你死我活。
申柔一看到我充血發紅的眼睛,一時間也微微有些驚駭,但她還是立刻鎮定了下來,仍舊拿着那個名牌沒有動,而我看着那個名牌,抵抗着心裡一波又一波的衝動,終於還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沉默了很久,我勉強開口,但聲音還是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了,貴妃娘娘居然還留着這個。”
申柔似乎鬆了口氣,微微一笑,低頭看着這個做工並不細緻的名牌,眼神中的滿意卻像是拿着世間至寶一般,說道:“本宮對於一些來歷不明的東西,最感興趣,就算當初傳來你跳河自盡的消息,本宮也沒有打算扔了它,反而又加派了人手去查。”
“……”
“居然,還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
“……”我勉強做出個笑容:“那,還留着有什麼用呢?”
“正是因爲什麼都查不出來,才更有趣。”她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那就證明,有人用了一個驚天大謊,來掩蓋這個名牌的秘密,這個驚天大謊,連查都查不出來,那麼背後的事實,到底會有多驚人呢。”
我閉緊了嘴巴看着她臉上凝重的表情,幾乎和當初在榮靜齋的那個夜晚,威脅我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蒼白着臉色,過了很久才說道:“貴妃娘娘果然明察秋毫。”
“……”
“不過,依民女看來,這個名牌已經有些破損了,時間已經很長了,想必當初的那些事也早已塵封,既然已經是陳年往事,又何必還要再去細究?不如爲當下考慮得好。”
我的話音剛落,申柔的臉上就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輕輕的拍着手道:“好,很好。”
“……”
“嶽青嬰,不得不說,本宮雖然從第一眼開始就討厭你,可本宮也很喜歡你。”
“……”
“本宮喜歡和你這樣的聰明人說話,因爲聰明人總是識時務,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我的視線從那個名牌上移到了她的臉上,沉聲道:“不知道貴妃娘娘認爲,民女現在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申柔轉身走回軟榻上坐了下來,一隻手輕輕的撫着自己微凸的肚子,說道:“你也知道,本宮現在懷有身孕,這個孩子若是個男孩,就是天之驕子!”
我微微勾了一下脣角,沒說話。
的確,不僅僅因爲這個孩子的父親是皇帝,有一個身爲貴妃的母親,一個身爲三朝元老,當朝太傅,黨羽遍佈朝綱的太傅的外公,這個孩子能生下來,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你既然在這宮裡也呆了不少時間,當然也應該知道一個道理。”
“……”
“天之驕子,有一個就夠了。”
“……”我擡起頭看着她。
申柔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眼中有着一絲如春水般的柔和之意,但當她擡起頭來看着我的時候,那春水凝結成了冰。
“別的,都是多餘的。”
這一刻,我的臉色一下子變成了慘白,指尖冰涼得幾乎沒有了知覺。過了很久,才顫抖的說道:“你,你要對大皇子——”
申柔笑了笑:“他?本宮還沒把那個小毛孩兒放在眼裡。”
我一下子鬆了口氣。
可是,心裡的石頭卻並沒有因此而放下,我仍舊有些顫抖的說道:“你要對付的是——麗妃的……孩子?”
申柔笑而不語。
看來,之前我的猜測並沒有錯,她果然是一直把目標放在南宮離珠的肚子上的,雖然念深爲大皇子,可他幾乎可以說是毫無背景,雖然有一個皇后的養母,但顯然,常晴這樣淡漠的人並不會真的爲他的前途去做什麼,所以申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相對而言,南宮離珠是裴元灝最心愛的女人,她的孩子皇帝自然會另眼看待,立爲太子有很大的可能。
我擡起蒼白的臉孔看着她:“難道,你要我去——對付麗妃肚子裡的孩子?”
申柔笑道:“聽說,當初你的女兒被人劫走,也是她從中作梗,難道你就不想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我看着眼前這張柔媚入骨的臉孔,慢慢道:“當然……想!”
“那,不是很好嗎?”
“貴妃娘娘也太擡舉民女了。”我淡淡說道:“她可是麗妃娘娘,民女有什麼資格,去對付她?能在她的腳下苟延殘喘,已經是萬幸了。”
“這,就不是本宮該去考慮的問題了。”
申柔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我:“一個被皇上,被麗妃秘密關押了兩年的‘瘋子’,竟然能毫髮無傷的走出冷宮,得到皇太后的庇佑,如今還一手擔起大皇子的起居飲食的責任,這種本事——嶽青嬰,本宮想輕看你,也難啊。”
“……”
“你下去吧,好好用你的腦子想一想,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畢竟——離皇上回宮,已經沒有幾天了。”
我默默的站在她的面前,俯身一福:“民女知道了……娘娘,若事成的話,這個名牌——”
她看着我:“怎麼,想拿回去?”
我並沒有接口她的話,而是朝着空中嗅了嗅,看向了她身邊升起嫋嫋輕煙的香爐,說道:“娘娘所用的燃香中有硃砂,這倒是一味凝神定氣的好藥,不過聽說一種藥用多了,不僅藥效會減弱,甚至會讓使用者自己中毒,硃砂也是如此。”
說着,我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手中的名牌。
申柔的臉色一沉:“你在威脅我?!”
“不敢。民女只是提醒娘娘而已,硃砂,不好多用。”我微微一笑:“夏日將至,不如換些清涼的蘭香,於胎兒也有益。”
她的臉色變得有些惶惶不定,我輕輕一福,便轉身離開了重華殿。
。
這天一直到了暮色降臨,水秀才從玉雯那兒回來,吳嬤嬤看着她憔悴的樣子,和膝蓋上的傷,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一邊幫她換藥一邊嘆氣。
水秀轉頭看見我坐在桌邊一直出神,便輕輕問道:“姑娘怎麼了?”
吳嬤嬤看了我一眼,道:“今天,麗妃和貴妃都傳她過去,她去了貴妃的重華殿。”
“啊?然後呢?”
“我也不知道,姑娘一回來就一直坐在那兒發呆。”
說着,吳嬤嬤對我說道:“姑娘,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們,大家也好有個商量,是不是貴妃也對你——”
我回頭看見她關切的眼神,輕輕的搖了搖頭:“沒事,她只是叫我過去說話而已。”
“那她到底說了什麼?”
我擡頭看了看外面,將門窗關了起來,這才說道:“她要我——對付麗妃的孩子。”
“什麼?!”
吳嬤嬤和水秀全都大吃了一驚,立刻說道:“那,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沉默着沒說話。
而沉默,就已經是回答了,頓時他們兩都憂心忡忡,吳嬤嬤低聲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上啊?其實當初的事我們就一直很想問你,明明許——明明那件事跟你沒關係,你爲什麼要認罪?是她威脅你嗎?”
我看了她一眼,沉默的點了一下頭。
他們倆對視一眼,臉上全都是愕然大驚的表情,卻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水秀才慢慢的說道:“姑娘,那——”
我沉聲道:“我告訴了你們,是怕你們擔心,但具體什麼事,你們就不要問了。”
吳嬤嬤想了想,說道:“那,姑娘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嗎?”
“……”
“難道,你還真的要幫,幫她對付麗妃嗎?”
“……”
“姑娘你可要想清楚,那可是麗妃啊!且不說咱們在她面前只是無足輕重的人,這兩年她在後宮專寵,皇上是把她捧在手心的,誰碰一下都是彌天大罪,皇后都不敢對她怎麼樣!如果她的孩子有個什麼萬一,那隻怕千刀萬剮都不夠的!”
水秀急忙點頭附和:“是啊是啊,姑娘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況且,”吳嬤嬤看着我的眼睛,鄭重的說道:“申貴妃是個什麼樣的人,姑娘你是很清楚的!”
“……”
申柔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當然知道。
當初我那麼小心翼翼,孩子還是流掉了,更何況現在她面對的是南宮離珠,能有成百上千的手段,可她卻用了一種最不在自己掌握的手段——利用我。
她是什麼打算,我很清楚,一旦我得手,她的下一步就是把我推出去,這樣一來,她就會同時除掉我和南宮離珠兩個人,可謂一箭雙鵰!
這樣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