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那樣就完美了?”
猛地聽到紀青靈心平氣和的聲音,K愣怔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聽不懂嗎?”紀青靈輕嘆一聲:“我以爲,我們倆之間,應該沒有那麼不好溝通。”
不知道是不是她嘴裡的“我們倆”取悅了他,K的眼神凝了一下,長臂一攬,竟將紀青靈抱進了懷裡。
被他抱着的感覺有點像掉進了糞坑裡,紀青靈卻強行壓抑住心底的噁心,下意識地又往他懷裡鑽了鑽。
她真的凍壞了,十二月的天,很冷。
她渾身溼淋淋的,雙手凍得都有點發青。
若只是她一個人,便是凍死,她也不會從K身上汲取溫暖。
但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她需要他身上的熱度保護肚子裡的孩子。
K的身子僵了一下,竟緩緩解開腰帶,敞開衣衫,將溼淋淋的紀青靈裹了進去。
這個動作實在太親密了,便是和沈墨白在一起,他們也沒有如此親密過,紀青靈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很冷嗎?”K俯下頭,下頜微微蹭着她耳邊的碎髮問。
“嗯!”
他便將她裹得更緊一些,也讓她貼在他的胸膛更多一些。
攤開雙腿,他像個負氣的孩子般坐在鐵索橋上。
被衣裳裹住的她,在他懷裡像一個巨大的球。
他看着橋下的湖水,目光沉靜。
許久,才道:“那怎麼樣才完美?”
認命地深吸一口氣,紀青靈強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在我的腹內,是我身體的一部分,由我的骨血凝聚滋養而成,遺傳了我一半的基因和血統,對不對?”
K沒做聲,依然安靜地瞧着湖水。
紀青靈接着說:“你想先吃掉他,便是如同想將我珍藏進你身體的一部分那樣,把他,也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對不對?”
K的目光終於移過來,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樣有什麼不好嗎?那樣,我們一家三口,就會永遠在一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擦!要多大的忍耐力和自控力,才能將話題繼續下去,才能不在這個精神病面前暴走?
“當然不好?難道你覺得那樣就完美……”
“我不在乎他是沈墨白的孩子,我可以把他當成我自己的孩子。”
冷靜,冷靜,紀青靈你特麼的一定要冷靜。
“我知道,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你想說什麼?”
“你瞧?你把我丟在天眼湖裡,不是想要淹死,而是想要凍死我。
爲什麼呢?
既然都是想讓我死,淹死和凍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K的臉一下子陰霾下來,黑湛湛的眼睛裡也透露出幾分暴躁:“淹死後的你,會很難看,你會不舒服,會很恐懼,因爲你怕水。
可是凍死的你,不會有被傷害的痕跡,肺部也不會受損。
你看起來會很安詳,會很完美。”
紀青靈實在沒覺得凍死會比淹死安詳完美,若是凍死算完美,不難看,那麼之前的燒死呢?難道那樣才最好看?
她用所有的精力調整着自己的情緒,用極其平靜真誠的目光看向K。
“所以,你想吃掉我的孩子,是不是也很希望他以最完美的姿態死去?”
“那當然!”
“那你覺得一個被凍死的胎兒,會完美嗎?”
“他會不完美?”K愣住。
很顯然,這是他從來都沒想過的問題。
“當然會不完美,他會很痛苦,會很難過。”
嚥了口口水,紀青靈的聲音更加柔和平靜:“你有沒有見過B超下的胎兒是什麼樣的?
我肚子的孩子,正如你所說,他應該已經成型了。
此時的他,有些地方還沒長齊全,但他已經初具人形,我們可以將他看成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是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活人。
這樣的他,有感知,也有情緒。
舒服的時候,他會伸展四肢,他會笑。
痛苦或者難過的時候,他會蜷起身體,也可能會反擊自保,他會哭。
你難道想將一個哭泣的,痛苦的胎兒吃掉?”
“哭泣的?痛苦的胎兒?”K覺得不可思議:“他在你的肚子裡,那裡有羊水,很舒服,那是所有胎兒都向往的天堂。
在那裡,他怎麼可能會哭泣,怎麼可能會痛苦?”
“當然會!”紀青靈平靜地反駁他:“你還記不記得我在二十一世紀時的職業?
我那時候是個警察,是一名法醫。
我解剖過無數具屍體,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孕婦。
我曾經解剖過一個懷孕四個多月的年輕女孩,她是被丈夫掐死的。
她的丈夫出軌了想和她離婚,她不願意,就被丈夫算計殺害了。
臨死前,她丈夫請她吃了頓飯。
那天因爲情緒不好,她喝了不少酒,又吃了很多冰淇淋。
她的丈夫在她吃最後一份冰淇淋時,掐死了她。
你知不知道當我切開她的肚子,看見她腹中的胎兒是什麼形態嗎?”
見K一臉茫然和好奇,紀青靈笑了笑:“那個小小的胎兒雙手護着頭頂,將身體蜷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球。
他在抗拒,抗拒那些刺激到他的,令他極其不舒服的酒精和冰冷的食物。
也在抗拒讓他呼吸不暢,剝奪他生命的父親。
蜷起身體是人類最常見的自我保護姿勢,我將他小小的身體打開時,看見他還沒完全長開的小臉上全是憤怒。
他的嘴巴還大張着,和所有不開心的孩子大哭時一樣,他在哭泣。
你覺得他當時完美嗎?
不,我認爲他死得很痛苦,便是輪迴,這樣的孩子也進不了天堂。”
K整個人都被她說愣了,怔怔地看着紀青靈,臉上竟流露出一絲懊惱的不知所措。
紀青靈的心一抖,她知道自己說動他了。
只要讓他深信,被凍死的胎兒會很痛苦,那他就會停止繼續將她泡在冰水裡的行動,停止凍死她的孩子的念頭。
她不知道K會不會找到更加殘忍便態的法子來折磨她,但是,至少,她可以喘口氣,至少,今天她保住了孩子。
可是,K這麼瞧了她幾分鐘,突然蹙眉問:“他死的時候,是不是和你現在一個姿勢?”
“啊?”紀青靈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她便明白K說的乃是那個胎兒。
她臉上的平靜終於開始龜裂。
K卻像沒看見一般,脣角一彎,笑了。
“凍死他一個,他可能的確會很痛苦。
但如果,讓你陪着他一起凍死。
如果,讓他感受到媽媽和他在一起,那麼,他是不是會好受一點?
他的痛苦,是不是就會被減輕一點?
是不是那樣的他,就會心滿意足,就會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