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古本來想要立刻就動手。但是,他卻在這個時候意外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這個名字讓他遲疑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他在思考要不要出聲詢問。
而與此同時,近在咫尺的警察,以及趕過來看有沒有漏可以撿的拾荒者們,則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木頭人視若無睹。他們的目光集中在了夏吾身上。有兩個警察甚至拔出了槍,對準夏吾。
約翰和小田也感到一陣茫然。他們突然有種迷迷瞪瞪的感覺,他們感覺自己應該在和什麼戰鬥,但就是彷彿忘記了一樣。錢光華彷彿感覺到一團火從脊椎竄入腦海。
——有神在這裡。
他的神經網絡如此說道……他某一部分的神經觸突強烈的釋放電流。名爲“宗教體驗”的感覺再一次在他身上顯現。
與此同時,他們還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對夏吾的敵意——彷彿本來就應該這樣,彷彿這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思想一樣。
想起了夏吾總是獨佔雙份甜食……
想起了夏吾總是將自己的煮豆子倒在其他人盤子裡……
想起了夏吾莫名其妙的逃票癖好……
想起了夏吾逼着自己進骯髒的公共廁所抄寫電話號碼……
想起了夏吾不說人話的日常……
錢光華自言自語:“這傢伙真的是我們的朋友嗎……”
這個時候,一隻染血的手在三個孩子的額頭上飛快的點了一下。京都純子還沒有死,但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大灘的血液連同內臟碎片流得滿地都是。三人只能在腦海之中聽到京都純子的思維。
【帶我離開……】
與這段話一起涌入的,還有劇烈的疼痛。三個孩子都感覺到胸口彷彿被開了個洞。約翰尖叫一聲,錢光華臉色發白。京都純子已經無法將“思考”和“痛感”割裂開來。
痛感會極大的削弱專注能力。一個法師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受劇烈的痛苦,意志就會受到極大的削弱。本應成爲或然神剋星的社會系法師京都純子,現在根本無法組織有效的攻擊。
夏吾短促的對三人說了一聲:“走!”
毫無疑問,這個傢伙是個或然神。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它突然愣看一下,猶豫着什麼,但那些警察臉上越來越明顯的敵意卻表明,這個或然神很快就要做出決定了。
風涌動起來。夏吾超凡的感知覆蓋在大氣之上,這種他最熟悉的流體很快被他賦予了魔法墨水的功效。數圈魔法陣成型,套在他的四肢之上。他將神父贈送的十字架從脖子上摘了下來,仔細纏繞在手掌之上。
這個舉動毫無疑問刺激了周圍對他產生敵意的人羣。看守犯罪現場的警察以及前來交涉的黑幫分子都拔出了槍械,對準了夏吾。一個看樣子像是領隊的警察對着夏吾喊道:“住手!不要反抗!雙手抱頭!你現在的一切行爲都會成爲你的罪證,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放棄抵抗……”
夏吾沒有理會這個警察。這個警察現在並不是在用自己的意志在於自己敵對。他只是由於神的存在而對自己生出了不假思索的敵意。重點在那個或然神身上。
兩個警察無意識的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或然神的身影。夏吾的視線越過兩個警察的肩膀,看着那個木頭神。從頭頂怪異冠冕上垂下的樹葉貼着他的眼皮,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神。或然神的下半張臉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神情。只有警察越來越明顯的攻擊意圖暴露了他的心情。
——靠,計劃外的敵人……
夏吾如此想到。他的印象裡,或然神的涌現多半都是獨立事件。“兩個同一神話的或然神在相近的時間地點相繼涌現”都只有兩則記錄。他的敵人應當只有那個莫名其妙的海神纔對。
他缺乏能夠有效應對這個未知敵人的方法。
夏吾甚至朝着菲的旅館看了一眼。菲推開了一扇窗戶,正笑眯眯的看着下方。夏吾心中“嘖”了一下。他看得出,就算自己被打死,菲也不會伸出援手。她說不定還覺得“這種原始的爭端真是太有地球感了”咧。
或許正是夏吾的這個舉動刺激到了或然神。在這極短的時間裡,伊洛古就已經做出了決斷。那個人類的生死與現在的局面沒有關係。而在不確定附近是否存在社會系法師的情況下,說任何話都是冒險的。
隨着他思維之中生出“攻擊”的意圖,聚集起來的人在第一時間四散而逃。這個少年表現出了相當強大的魔法水平。這些人類沒有任何幫助。或然神確實可以依靠“讓人不假思索的相信”這一被動能力讓其他人接受現場的違和感,但若是有人類死掉——若是名爲“社會”的機器上崩落一個齒輪,那終歸是需要更大的力量去掩蓋。而掩蓋的過程當中,就有可能遭遇政府僱傭的社會系魔法師。這是不必要的風險。
下一刻,兩股攻擊組成的潮流對撞在一起。
夏吾這一次看清了對方的攻擊。那是無數的木質武器——周圍的木頭憑空獲得了力,飛了起來,重新變化形狀,甚至憑空生長。這些木頭形成數百根木刺,就這樣對着他衝了過來。而憑空出現的風暴則扭轉了這些木刺的軌道,讓它們全部落空。氣旋圍繞着夏吾不斷的加速,勉強推開木刺。
神舉起了手掌。一根直徑接近一米的巨木出現在半空之中,如同攻城錘一樣墜向夏吾,氣旋的平衡被打破。爆風裹挾木刺流向四面八方。夏吾及時甩動十字架。靈擺劃出一條弧線,一面晶體牆壁適時的出現在這條弧線的切線上,擋住了這從天而降的攻城錘。晶體牆壁瞬間佈滿裂痕。夏吾快速伸手,向着這牆壁敲了一下,從敲擊的點憑空抽出一根棗木棍。
然後,神的下一波攻擊就已經到了。
壓在晶體壁上的攻城錘快速改變了自己的形態,變成了一個三米高的壯碩巨人。巨人掄起拳頭,砸向夏吾。狂猛的氣流拖曳着夏吾向後退。這個方向正好是旅館的方向。
夏吾長棍點地,改變方向,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躲到菲那邊再說。但巨人已經追了上來。這碩大的怪物看似笨拙,但速度卻是極快。它從上往下猛灌一拳,強行改變了夏吾逃竄的路線。
——不好……
這個時候,夏吾突然意識到了對方的舉動。他生生抑制住自我保護的本能。
然後,地面突然破裂,一股水流遮擋住夏吾的視線。
以夏吾爲核心,高速氣旋再一次形成,意圖排開一切靠近的東西。數百根木刺再次刺空,但巨人也再一次趕上。衝拳橫掃。這一次,夏吾沒有及時佔比。只是橫起長棍,擋住了這一段。
咔嚓一聲,長棍瞬間斷裂。但夏吾卻藉着這一點緩衝,快速後退,在地上翻了幾個滾,滾入開闊的象舍廢墟之中。他在起身的時候再一次甩出十字架。一面晶體牆壁擋下了如雨般緊隨而至的木刺。
——這傢伙,在懷疑我……他在試探我是否具備控制水流的能力……
——他和那個有着蛇類身軀的海神有關係?
剛剛那個或然神將夏吾逼到旅館邊緣的,是因爲菲住的高級旅館是這座城市爲數不多有完整供水系統的區域。而他就在水管的下面放了一個小樹苗。樹根在短時間內擠破了水管,遮蔽了夏吾的視線。
實際上,伊洛古也沒有想着靠這種手段將夏吾殺死。在發現這個“吳戈”似乎具備操控狂風的超自然能力後,他就聯想到了“被放逐者”描述的那個拿走“貨”的敵人。那個神秘敵人似乎具備操控狂風與海水的力量。畢竟,這個“吳戈”確實表現出了與那個黑色怪咖相似的特徵,他需要去試探一下。
——看來不是?
伊洛古心中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就在這個時候,夏吾從晶體牆壁的後面反了出來。這個時候,他的右手上已經出現了第二根木棍,長棍之上還挑着一包什麼東西,左手上則拿着一個小罐子。
木質巨人將拳頭高高的揚起。而夏吾則將右手反手一甩,將那小包甩向巨人。巨人的拳頭在半空之中將紙包打破,銀色的煙塵爆發出來,然後夏吾手上的鋼瓶也驟然破裂,壓縮氣體大量涌出。
夏吾將鋼瓶隨手一扔,兩隻手聚過頭頂,掄起棍子,用最大的力量砸了下去。
轟!
高速帶來高壓,高壓生成高溫。在超過燃點的溫度之下,純氧和鋁熱劑發生反應。數千度的火焰爆炸般燒起。巨人發出痛苦的嚎叫。
夏吾一個空心跟斗翻到巨人的身後,長棍砸在地上,與或然神正面對峙。白蠟杆如同彈簧一般震動着,一團沾染了顏色的空氣從長棍的頂端流下、分成數縷,在空中交織又分離。更多的魔法陣套嵌在這根長棍之上,賦予它新的機能。
“這什麼人?居然隨身攜帶鋁熱劑和氧氣罐?”伊洛古不免爲之錯愕了一下。他本人並不懼怕凡間的火焰,但是他卻無法扭曲自己眷從的怕火的特性。這是他權能的限制。他不能像正常的魔法師那樣,隨意的賦予這些木頭特殊的性質。
他甚至有點懷疑,這傢伙是不是準備好了“對付易燃敵人”的措施。
爲了避免自己能夠控制的物質被燒光。他放棄了將木頭聚合一處捏成巨人的做法,而是讓更多木刺懸浮在空中。
他的身後,如同有一隻蜂羣在列隊。
夏吾突然開口了:“作爲一個神,你可真是夠弱的,老兄。”
“試圖激怒我嗎?”伊洛古手一揮,木質的暴雨橫着殺向夏吾:“那這種嘲諷可真夠低級的。”
風暴席捲而來,攪亂了木刺的陣勢。巨大多數木刺都失去了錐頭。但是這一次,伊洛古是以量取勝,夏吾能夠偏轉絕大多數木刺的方向,但總有一小部分能夠鑽透風暴。
夏吾雙手舞動白蠟杆,抵抗落網的木刺,而捆在他手腕上的十字架隨着他的動作甩起,在危急關頭創造出一面晶體牆,抵擋對方的木刺。
長棍與木刺對撞的聲音不斷響起。伊洛古可以感覺到,那一根長棍被加持了某種魔法,與它接觸的木質材料都會被附加上全新的功能。
——似乎是“易燃”?
他如此想着,意念一動,就驅逐了這個法師附加在自己木刺上的效果。
但夏吾還是繼續開口,到:“我用魔法讓木刺更加‘易燃’,這等若是降低了木刺的燃點。而你驅逐掉了這個魔法的效果。結合你剛纔沒有管那個木頭人來看——你操控的木頭,仍舊是‘怕火’的。”
由於晶體牆壁會擋住長棍與十字架運動的軌跡,所以晶體牆壁每一次出現,夏吾就要換一次位置。這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飄忽不定。但伊洛古依舊牢牢鎖定着他。
“哦?找到我的弱點了?那麼加油吧?”
“不,這還只是基本的常識,我親愛的朋友!”夏吾一遍抵擋對方的攻擊,一邊大笑道:“這說明了第二個問題——你雖然可以控制這些木頭憑空生長,但這種憑空而來的生長終歸是有速率極限的。而若是敵人摧毀你操控的木頭的速度超過了木頭生長的速度,那你就會失去攻擊手段,所以你格外小心,不給我點燃大片木刺的機會。”
“哦。”伊洛古聳聳肩:“就當是這樣吧?”
“而這也引出了第三個問題——在距離這裡不到十米的地方,就有一顆被大象推倒的菩提樹。”夏吾咆哮:“你!爲什麼不用那麼木頭呢?”
這個問題終於切中要害。伊洛古心中出現了一絲遲疑。
然後,上升氣流憑空出現。半徑二十米的範圍之內,地面之上的一切東西都被空氣推上半空。在升空的過程之中,夏吾雙手舞出幾個棍花,將幾團被空氣束縛住的木刺抽向伊洛古,然後在上升氣流升力消失的時候,將長棍交到左手,手臂舉起,拉到腦後,用一個奧運健兒的姿勢,將長棍當標槍甩出。
風加速長棍的運動。
在沒有確定一個法師的法術構築之前,就連對方扔過來的小石子都不要碰。伊洛古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他手一揮,就控制住夏吾抽向自己的木刺,消去其上的涌現系效果。然後,更多的木刺架住了白蠟杆,將之停在半空之中。“轟”的一聲,白蠟杆,連同抵住它的木刺全部燃燒了起來。
而在夏吾甩出標槍的時候,纏繞在左手上的十字架就順便劃出一個半圓。數面晶體壁障憑空出現,擋住了伊洛古的木刺反撲。
夏吾落下的時候,嘴上露出了得逞的表情:“話說,你還沒發現是嗎?我的第一根棍子,是棗木棍,是一種木頭,我的第二根棍子,是白蠟杆,也是一種木頭。”
“你可以直接消除我附着在木刺上的魔法,卻無法用同樣的辦法處理掉木棍——你甚至連‘木頭神’都不是的。你只是一種木頭的神。”
說到這,夏吾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你做神可真夠失敗的,老兄。”
“這算不了什麼。”伊洛古毫不在意:“我的權能確實弱得可怕,但殺死你足夠了。你推斷這些東西,只不過是在增加我殺你的理由而已。”
“哦?這可不一定……”夏吾的嘴角勾起了一個險惡的微笑:“你的名字……”
伊洛古的臉色突然變了。
他感覺到,有人在接近自己——不是從這個肉眼可見的物質層面,而是從精神的層面,從集體無意識的大海之中!
“你們居然還有社會系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