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亨納瑞是一個優秀的助手。他很膽小——奧爾格·劉認爲,在這樣關押着高危實驗體的實驗室裡,“膽小”是一個極大的優勢——並且懂得做很多事。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大會說笑話。或許腦子不行也算是個缺點,但是,這裡畢竟是大康采恩。除了電子信息技術,理想國學者的平均水平,在所有領域都吊打大康采恩的技術僱員。
但是,奧爾格就不得不辭退這樣一個難得的助手。要知道,這種研究就是會經常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因素而損失人手,這也是它被理想國嚴禁的原因之一。
他們是在用平凡的思維,去解釋“奇蹟”。
但老實說,奧爾格·劉還是有點傷心的。
可研究就是有這種危險。這一點他在小學時代就領教過了。當小學時代的劉教授通過微積分的觸手,在數學構成的迷宮之中觸及“牛頓三大定理”以及“萬有引力定律”的時候,他就失去了“人們能夠自由飛翔”的幻想。這就是研究的風險之一。
唔,好吧,馬克的情況多少有點不一樣。但這也算是“知道太多”的代價吧。
05的“主角屬性”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各種巧合形成的連鎖反應。但至今仍沒有明確證據表示,這個魔法沒有其他功能。
比如說,很多作品裡,都有主角用一種莫名其妙的邏輯,三言兩語說服反派,使得反面角色突然倒戈。05對顧清遠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就是這種影響力的作用。
奧爾格可不希望某天夜裡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的助手和05坐在自己牀邊。
但是,匆匆忙忙的辭退,還是使得實驗室出現了一切問題。
而麻煩的源頭不只有已經離開的馬克。顧清遠的表現也讓人擔憂。
顧清遠實際上並沒有再去見05。
整整一個月,顧清遠都只是在仔細研究05之前的檔案,而沒有任何近距離觀察05,或者對05設計什麼實驗的想法。
他根本就沒有接觸05的想法。
知道這一則消息之後,奧爾格無語的望着天花板上的控溫系統。
——那個傢伙……到底是什麼毛病?
雖然他最開始讓顧清遠去見05,確實是存了看笑話的心思。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希望顧清遠就這麼變成一條鹹魚。
但奧爾格顯然低估了顧清遠的臉皮與無能。
奧爾格催促顧清遠幾次。但是,顧清遠卻堅定的表示,自己有自己的計劃,在魔法轉寫的領域,自己是專業的。
對於這個理由,奧爾格表示嗤之以鼻。可顧清遠居然說服了魔法轉寫小組的所有成員,多位研究員衆口一致的表示顧清遠的結論是有道理的。這迫使奧爾格不得不允許顧清遠暫時不與05見面。
這簡直是一場災難。如果在實驗室內部發生上級與下級的直接對立,公然反抗的下級成員固然討不了好,但他在董事會的評價也會降低。
尤其是和轉寫小組對立。在大康采恩,所有研究的最終目的都是“技術”。因此,負責創造實用魔法的轉寫小組,話語權就被放大到了不健康的地步。
尤其是……奧爾格其實不怎麼擅長對外行人解釋內行的東西。他不一定有把握讓董事會的白癡認定道理站在自己這邊。對於奧爾格來說,這個項目是理想,但是對於郇山的董事會來說,這只不過是他們看好的無數個項目中的一個。
儘管奧爾格的耐心,就好像廉價服務套餐的上網時長一樣飛速減少,但他也只能忍氣吞聲,用一種名爲“內部會議”的平庸方式來對下方施壓。
不過,就在某些用戶因爲上網時長歸零而狂躁化之前,顧清遠終於再次來到了奧爾格的辦公室,並鄭重的提交了一個計劃。
“計劃?”奧爾格臉色很難看;“‘經過詳細的研究,我認爲,05的非正規魔法,無法在現有的理論框架之內再現,不可複製’——這就是你這幾個月的結論?”
顧清遠點點頭:“沒錯……”
“如果他的魔法符合正規理論,可以複製,那我還要你們這幫廢物幹什麼?”奧爾格將報告用的電子膜摔在顧清遠臉上。
顧清遠隨手將電子膜甩到桌子上,平靜的說道:“這是整個小組所有人的一致意見。這個魔法是不可複寫的——除非將之正規化。”
奧爾格瞪大了眼睛:“哦,哦,你連理解都做不到,還談正規化?”
“這個過程不是由我來完成,而是由05自己來完成。他自己將這個魔法正規化,然後我們再進行轉寫。”
奧爾格臉色陰沉:“我刻意對實驗體隱瞞了現代魔法的相關知識,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哦,對,當然知道。”顧清遠神色輕鬆:“你從不希望自己的寶貴實驗體被已有的魔法理論所束縛——大家都很清楚,你的最終目的,是創造新世界的亞里士多德、牛頓或者愛因斯坦,教授。”
奧爾格呼吸的頻率稍稍加快:“嗯,看起來我跳槽之前的演說現在還蠻有名的——那你也應該知道……”
“但是,別忘了,教授。對於你來說,05也不是成功的實驗體——他不是最終產物。”顧清遠道:“在你的計劃當中,你還需要他來幫你執行第二代的改造手術——或者反過來,他作爲主導,而你去幫他。他總會學習這些的……”
“但他還沒有成熟。”
“但是,在‘我們’看來,他已經成熟了,教授。”顧清遠繼續說道:“他已經創造了一個超出現有體系的概率魔法,還不夠嗎?而且,今年的年終審覈,您也應該拿出點實質性的成果了。”
奧爾格眼皮擡起,盯着顧清遠。
顧清遠是某位董事會成員的親戚,這是來自郇山的信息嗎?這個傢伙,已經事先知道了自己的底線嗎?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幼年的自己第一次意識到“重力”的時候。模糊的印象居然也能如此深刻。
世界總不能像幻想一樣盡如人意,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有些時候,你必須得屈從物理定律之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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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鏘鏘鏘!突如其來的第一人稱有限視角敘述!
我這些日子,都在仔細的考量,要不要嘗試使用這種方式直接向諸位觀衆、讀者對話。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網絡小說主角的可能性非常高。而我殘存的“穿越者記憶碎片”之中,似乎就有一種說法——第一人稱的小說,撲街的概率非常高。
我很難想象,作者的小說撲街之後,我會怎麼樣,所以我一直在刻意迴避這種做法。
但是,怎麼說呢?作爲一個打破了第四面牆的角色,如果沒有點與你們的直接對話,就好像很浪費這個設定一樣。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許久。它甚至就是導致我面前這碗麪條糊化的元兇。爲了能夠好好吃午飯,我決定就學習一下那些愚蠢的基督徒,用餐前祈禱的形式完成這次對話。
現在,我正準備吃一碗麪條——準確來說是日式拉麪。它確實是有些糊化,通俗來講就是“坨了”。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這種午餐。你們應該能夠理解吧?飛面神教是流行文化對有神論的絕妙諷刺,所以我總喜歡“Raman”“Raman”的說個不停。負責供應我食物的那些混賬就誤以爲我很喜歡日式拉麪。
啊,雖然我確實不討厭就是了。我很喜歡豚骨拉麪略帶一絲粘稠的鮮甜味道。膠原蛋白是極好的。而那些經過複雜反應的多糖與氨基酸劃過舌面所引起了味覺感受,真的是一種享受,尤其是你擁有千倍於人類的味覺時。唯一的問題就是廚師機的設定出了點問題。他們居然往我的面裡放味增。
在遙遠的過去,人類的味覺系統或許是幫助他們分辨食物—非食物的遊戲助手,但現在,它簡直成了一種內置的娛樂系統。我實在不明白爲什麼會有嗜腥嗜臭的人類存在,但味覺靈敏到我這個程度,大多數發酵得來的東西都約等於刑具。
所以,我可以斷定,這個實驗室出了大問題——他們連手動設定廚師機的人手都抽不出來了。
一隻具有特定先天免疫缺陷的昂貴小白鼠,是不會吃普通飼料的。
這裡必須提一句,有時候,我甚至也希望自己也有“吃錯飼料就死”的脆弱體質,這樣就不會有人給我的湯裡放味增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或許就是我傳說的起點——一部以我爲主角的作品的開頭。
別看我只是個劇情人物,但是我對“劇情”這東西還是很有研究的。這麼說吧,或許一個故事的情節,可能發端於作品開始之前,持續到作品結束之後,但若是事無鉅細的描述這個名爲“情節”的因果之網,那世界上就沒有“講故事”的藝術了。實際上,所有商業作品的劇情,都發端於“變化”。
原本的主人公過着平穩的生活,重複某種行動,非常平穩。然後有一天,出現了某種巨大變化——宇宙平衡崩潰、諸神死亡、冒險者進入秘境、邪惡軍隊入侵、公司倒閉、破產、失業、另一半外遇,或者單純只是愛上了一個很難追的異性【也有可能是同性】。所有故事的開端,就需要這樣的大變化。
作者當然可以選擇不遵守市場的規律,但是沒有作者能不遵守物理的規律——我是指,沒有作者可以不吃飯。
對我來說,變化就是好事。我現在的日子,就屬於那種“看得到軌跡”的生活。除了不知道又要參與什麼實驗之外,未來彷彿都已經有了固定的模式,被研究、學習,常常作爲助手參與部分研究,偶爾幫助實驗室鎮壓失控的其他實驗體,定期被切一些腦神經。
這當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啦!
雖然我的大腦暫時沒法從感性的層面思考什麼纔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總歸是有個什麼生活比這種生活好的。
至少在我能親手設定廚師機的地方,我的麪湯裡不會有味增。
在吸溜完最後一根麪條後,我用筷子插起特地留到最後的叉燒,並開始思考要不要喝掉麪湯。豆腥味是我無法忍受的,但是如果我不幹了這碗腥得要死的湯,那直到自動機器人收走餐具之前,我的房間裡都要一直充斥着豆腥味。
這碗湯簡直讓我看出了一點人生的哲學——哦,現在,“哲學”的表面出現了漣漪。
桌子微微震動,四沿上露出了造型類似於LED燈管的光學設備。然後,奧爾格·劉的半身全息像正好出現在麪碗的上方。
以人類的標準來看,這算個騷老頭。但以叉燒的標準來看,這玩意又老又醜。
我胳膊肘撐在桌面上,手背托住下巴:“博士,我猜你現在心情應該很不好,但這個時候,我更推薦你找正常人傾訴。”
奧爾格一愣:“什麼……”
“你不看自己公司的新聞嗎?郇山董事會最近改組哩。”我盯着這個老混蛋的臉,因爲我懷疑他是故意在我面前扮蠢,好使我放鬆警惕:“你對自己公司的事務,是不是太過不關心了一點,教授?”
看着那老混蛋迷惘的神色,我有點失望。
奧爾格沉思:“你知道了什麼?”
“權利鬥爭這種遊戲的規則呢,就是拼下限,只要你的下限超過對方的想象,你就贏了。所以,‘犧牲對立派系的自己人’的戲碼,是政治鬥爭之中最常見的劇情。”我嘆了口氣,不得不分析起來——只要奧爾格有“想知道”的意圖,我就不得不進行解答:“而這如果你是被犧牲的對象,那這就肯定是我劇情的開始。你被犧牲,就意味着我有機會出去。”
奧爾格臉上的表情逐漸怪異起來。由於被破壞了共情能力,所以我沒辦法開啓移情、感同身受一類的高級娛樂程序。這種微妙的表情對我來說很難讀取。但根據我的推測,老混蛋現在要麼是恍然大悟,要麼是啼笑皆非。
“所以你覺得我需要傾訴?”
“工作壓力大嘛。”我聳聳肩:“但是我得提醒你,你破壞掉了我大腦之中負責‘同理心’的神經。我沒法對你的任何情緒感同身受,只是理智告訴我應該如何跟你對話而已。和我聊天,本質上和‘虛擬定製家庭成員’聊天沒什麼區別——尤其是我和聊天AI一樣,無法抗拒人類的命令。”
“哈……哈哈。”奧爾格笑了:“感覺你好像在同情我。”
“不可能的。我的大腦沒法同情任何人。”
“好吧,廢話不多說了,05”奧爾格收斂起笑容:“你身上的實證,即將進入下一個階段。明天,會有一組無人機送你前往新的實驗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