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是一個有毒的生態位。
其他所有生態位,進來之後都有離開的可能性。比如說,鯨—偶蹄目的共同祖先是一種肉食動物,但是在現代,大部分鯨魚依舊保持肉食的習性,而偶蹄目已經依靠特化的消化道與腸道共生菌羣落來擠進另一個生態位了。
但寄生的生態位不一樣。一旦有物種落入了這個生態位,那麼它們的生物性狀就會不斷的特化,最終變成離開宿主就活不下去的形態。
宿主滅絕的時候,特化到極致的寄生蟲也會一起滅絕。
利用幼蟲和成蟲的不同形態尋找中間宿主的寄生蟲則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死衚衕了。
就比如說蝸牛眼線蟲。這種寄生蟲會寄生在蝸牛身上,讓蝸牛的眼睛詭異的抽搐,同時導致蝸牛違背天性,朝着陽光直射的高出前進。這聽起來對蝸牛非常殘酷,但對於蝸牛眼線蟲來說,鳥類纔是他們理想的宿主,蝸牛不過是意外,是人生之中的普通一站而已。
歷史上曾被廣爲流轉的“輻射致畸”“化學致畸”的青蛙,也屬於這一類——它們在還是蝌蚪的時候就被寄生蟲入侵,長出了多餘的肢體。這些冗餘肢體,會導致它們比一般同類更加容易被捕食。
有些寄生物種甚至會在發育的不同階段進入不同物種體內孕育。
將自身生命的存續寄託在另一個物種之上,已經很冒險了。而寄託在不同的物種之上,則是更加冒險的事情。不管是中間宿主還是最終宿主的滅絕,都會導致寄生物種的種羣遭受巨大打擊。
演化嘛,就是一種偶發的,不具備目的性的事情。所以,一些會被設計師認定爲“智障設計”的東西,也會出現在某些物種身上。
但是,寄生位TP—3995—2Y是一種相當卓越的設計——如果不將這個物種的目的假定位“續存下去”的話。
這種生物是一種特殊的寄生蟲。和大多數的郇山基因工程產物一樣,寄生位TP—3995—2Y一樣是三倍體,孤雌生殖,並且對人類蛋白質過敏。這幾乎就是標配了。它的特殊之處在於,這東西的卵是以單細胞的形式排出宿主體內,它既可以直接感染宿主,又可以在幾種特定的郇山基因工程昆蟲體內孵化成幼蟲,然後感染給最終宿主。
它的最終宿主包括哺乳類、鳥類和爬行類。理論上人類也是其宿主,只不過“人類蛋白質過敏”這種保險措施讓它惟獨不能寄生在人類身上。
而這種生物出現的理由,居然是……
“郇山集團打算進一步控制動物的行爲?”神父嘖嘖稱奇:“這是……有什麼意義來着?”
這種寄生蟲能夠對高級動物的中樞神經系統造成一定的影響,甚至對那些生物造成一定的痛苦。與此同時,人類的費洛蒙能夠有效抑制的這種寄生蟲的活性。寄生位TP—3995—2Y每一個個體都有人類費洛蒙的受體。而這種受體在感受到人類費洛蒙之後,這個個體就會釋放出信息素,繼而影響其他個體。哪怕只是一點點人類費洛蒙,也能影響一大堆寄生體。
這就使得動物會更加喜歡呆在人類身邊。
但與此同時,動物自身也有嚴重的人類蛋白質過敏,所以它們也無法傷害人類。
它們必須小心翼翼的守在人類這個巨大的過敏原,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
而這種反應在一般人的眼中,就是“溫順”的表現。
“遊樂園必備物種?”神父嘟囔着:“還說會對寵物行業造成巨大的影響?”
寵物傷人是一個社會問題。郇山也曾推出過對人類蛋白質過敏的貓狗。但這些貓狗很容易就變得不願意同人類親近。就算通過培訓勉強克服,也只會導致用戶投訴,說自己家的狗在舔了自己的手之後就過敏致死——它舔食掉了人類表皮脫落的上皮細胞。
這種動物固然不可能傷害道嬰兒什麼的。但是,在人類的居住區,這種寵物真的呼吸都會死——如果不幸吸入人類的飛沫的話。
過敏的“閾值”可不好把握。
但這種寄生蟲,就可以稍稍改變一點狀態。
寵物們會不得不去接近主人。即使沒有任何訓練,它們也會對主人亦步亦趨。
只不過,神父卻從沒有聽過類似的廣告。
“是因爲我從來沒有搜索過相關信息,所以收不到推送?還是實在是太久遠了……”神父思考片刻,搖了搖頭:“不,也有可能是另一種情況……”
“什麼?”小田迫不及待的問:“神父,您已經知道答案了?”
“這種東西存在致命的缺陷,所以根本就沒有投產過?”神父揉了揉自己額頭:“應該是這樣吧。”
但是,話題又回到最初了。這種東西,確實涉及了不少郇山內部的資料。算得上是“機密”。但是,在同級別的機密之中,這些數據都屬於實用度很低的,一些情報機構稀罕去竊取。
這種數據,不像是可以威脅一位經理人的樣子。
“啊?”錢光華有些失望:“這……也就是說,我們的破案,失敗了?”
“也不算是失敗吧,只能說沒有取得想要的成果?”神父拍了拍錢光華的腦袋:“錢,不要太失望了。人生不可能處處如意啊。”
錢光華最終嘆了口氣。小田則興奮地猜測各種可能性。約翰則是聽着。
三個人一起離開了房間。
在三人離開之後,神父纔再次拿起報告。
他看得出,這臺計算機裡大多數內容都被刪除了。剛纔他用手指去碰觸電腦的時候,曾經嘗試賦予這電腦“記憶”與“訴說”的能力,讓它告訴自己歷史。但刪除者似乎也是個專業人士。他從魔法層面掩蓋了真相,甚至可能賦予了這物件虛假的記錄。
這是無法確認的情報。
換句話說,這臺造型復古的筆記本電腦裡,曾經存儲過相當重要的資料。
但是,小田轉述過,那個聖逐曾說,這有可能與概率的魔法有關,所以這個留下來的資料一定具有意義。
神父最先想到的是夏吾。一般來說,只有夏吾身上的“主角屬性”纔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但是,僅憑現在的信息,神父實在是無法想象,這件事到底和夏吾有什麼關係。
總不能被刪掉的是夏吾的相關設定集吧?這怎麼可能呢?
神父在室內踱步,然後再次仔細查看筆記本電腦裡的數據,進行進一步的推測。
這個叫做馬克亨納瑞·霍爾德曼的傢伙,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思,對本地的生物好像特別的留意,知道不少事情,記錄得特別詳細。
如果馬克亨納瑞被問起這件事的理由,他大概只會覺得對方不知所云,繼而才恍然大悟。他還在奧爾格·劉實驗室的時期,就負責與採購組進行協調。而採購組獲取奇蹟基因的最穩定來源,就是加納科喬的基因獵人行會。
這些資料有很多都是屬於原奧爾格·劉實驗室採購組的。他只不過做了一點補完的工作。也不涉及本地這些散落的基因工程產物背後的故事。
但是,神父卻可以從一些事情裡面推測一二。
“‘……在許多被註明‘行爲異常’的生物樣本體內發現了寄生位TP—3995—2Y個體,推測,很多註明行爲異常的樣本,並非是發生了奇蹟的突變,而是因爲寄生位TP—3995—2Y進入體內,導致行爲異常’……”
“‘……表現出過高的攻擊性,或者容受到驚嚇,表現出應激反應……’”
神父揹着手,沉吟道:“如果這幾條是真的,那麼……寄生位TP—3995—2Y寄生在生物體內之後,那些生物會在一定的時間段內表現出郇山集團所希望的症狀,但是在這個階段之前或之後,那些生物會因爲寄生蟲病的痛苦,而表現出更強的攻擊性?這甚至會壓過它們趨利避害的本能?因爲它們的本能都已經因爲身體機能受損的原因而失去作用了?”
神父點了點頭。
如果是這樣,那倒是稱得上重大事故了。
但是,還是那個問題,這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這麼多年都沒有出過“發狂的野生動物傷人”的事件,這就說明這件事應該已經解決了纔對。
按照那位神秘“客戶”的說法,現在郇山集團的地區經理瑪德萊納女士,就是因爲處理實驗樣本泄露的事件才升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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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能證明瑪德萊納當年做的不錯,而不像“客戶”所說,留了首尾。
但是,瑪德萊納只是知道馬克亨納瑞·霍爾德曼掌握了這些資料,就對他表現出了不一樣的態度,然後這種微妙的差異,就讓職場上的那些老油條嗅到了味兒。
只有馬克亨納瑞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
“首先得確認,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神父喃喃自語:“如果我推測得沒看的話,寄生位TP—3995—2Y應該是在這裡接受測試?這可能是這個寄生物種第一次在接近奇蹟的環境下進行繁衍或者對高級生物的寄生。然後,由於某些未知的原因,被寄生的生物表現得異常暴躁,並由於郇山集團的失誤而流失……”
“在這之後,瑪德萊納僱傭了什麼人,完成了回收工作。但是這個工作可能存在一點什麼誤差?”
“然後,瑪德萊納是僱傭了當地的勢力完成的……黑幫?軍閥政府?傭兵法師?哦,如果從專業性上考慮的話,有可能是基因獵人。”
神父沉吟片刻。
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看過相關的新聞。
“當年是不是有個奇蹟,是說有個基因獵人,居然攢夠了移民北迴歸線以北的錢,然後帶着全家去了那邊?他的塑像甚至還在基因獵人行會的門口,來鼓勵後來的基因獵人。”
“從時間上來看,這個基因獵人移民的時間點,和這些樣本泄露的時間點非常接近。當然,這可有可能是一個巧合?”
但這種時候,不能將之視作是單純的巧合。
神父很快就找出了當年的新聞。說實話,在這個爛得徹底的城市,一個能夠移民到迴歸線長城對面的人,也算是一件大事了——至少軍閥政府換得很頻繁,但成功移民的真的很少見。
他將那個獵人的名字發送給一些情報機構,要求搜索這個傢伙的相關情報。並承諾會給予報酬。在完成議價之後,神父才離開房間。
很快他就進入了自己的結界裡,來到了那間小型實驗站前。
京都純子就在這裡。她正在練習走路,磨合自己的人造脊柱與原始神經。見到神父來了,她笑了笑,說道:“感謝您的關心,神父,如您所見,我差不多就要恢復了。您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助嗎?”
神父點了點頭:“京都女士,你懂得向神秘未知存在發問的占卜魔法嗎?”
“稍微懂一點……”京都純子點了點頭:“將‘文化社會’相關的學說,與我故鄉的言靈信仰結合起來的占卜法。這是一種‘假定人類集體意識存在且是人格化的存在,並向這個可能存在的東西發問’的魔法。這東西只能知曉一些被人類所知道的事情……”
“啊,那沒有問題。”神父點了點頭:“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保證是人類所知曉的。”
神父本身不懂得這種占卜法。雖然在遙遠的過於,亞伯拉罕諸教並不排斥“占卜”,但是他們卻是深信“萬事萬物都是上帝的旨意,他們可以通過一些事情,看出這些旨意”,“向未知存在發問”卻是與他們信仰相悖的事情。
一個人所能運用的魔法,是由他們自身的人生哲學所決定的。神父自己就是用不出這種魔法。
京都純子也沒有多廢話,她來着神父,面對面坐下,吟唱不知名的咒語。很快,儀式便完成了。
京都純子看着神父,嚴肅的說道:“神父,請告訴我一個詞。”
“一個……詞語?”神父沒明白過來:“什麼詞?”
“你現在能夠想到的任何詞。你本能覺得什麼合適,就用什麼。”米氫琳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