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已習慣四阿哥三不五時被禁足,如果因爲小事,皇上會派小太監通知一聲,太子爺親至,一準四阿哥闖了大禍,侍衛莫名想到上次暗殺事件,打定主意,不準四阿哥出來,也不準別人探視,以防心懷不軌之人混入其中。
八阿哥等人乍一聽說胤禛又被禁足,都笑他安分不過三個月,小十三瞧着兄弟們幸災樂禍,差點跟小十四打起來。
九阿哥想好了嘲笑胤禛的詞,到門口進不去,進不去了?兄弟們驚覺事大,第一反應——找太子。
而他們到毓慶宮只見着大肚婆太子妃,從上午等到晚上還沒等到太子,兄弟幾個不得不回去,心中越發不安。
三百名冗員,皇上不裁,一旦四阿哥從南三所出來,便會拎着鳥銃挨個廢。別覺得四阿哥開玩笑,他連蒙古王爺都敢廢,連武英殿大學士都敢廢,他一點也不介意血洗內務府。
冗員和四阿哥相比,康熙毫不猶豫站在兒子這邊,又不能一直關着胤禛,自個不捨得是一方面,老的少的來乾清宮鬧又是一方面。
恐怕孝莊太后和福臨帝娘倆一塊來找他聊天,康熙一刻也沒耽擱,和太子兩人商議解決方案。
乾清宮燈火通明,內務府三位總管跪在殿中央,海拉遜不敢求皇上開恩,只求皇上示下,求皇上饒命。
康熙當時被胤禛說的眼眶通紅,說明他已被胤禛打動了。這會兒,只見他滿臉怒氣,拍着案几,“年年叫着內務府沒錢,內務府有多少錢夠養這麼蛀蟲?!“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海拉遜等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還得硬着頭皮說,“臣根據四阿哥給出的名單一一覈實,四阿哥沒冤枉一個人。”
“怎麼覈實?”康熙問。
從康熙禁胤禛的足,海拉遜便知道皇上要把四阿哥摘出去,頂缸的只能是他們,“啓稟皇上,微臣親自暗訪,除了臣等三人,任何人不知此事。”
康熙盯着他們,三人頭皮發麻,簡直想哭,這樣還不成麼?
當然不成!
四阿哥被禁足,跟四阿哥有過接觸的人都被朝廷法辦,三百人又極有可能牽涉到上千戶居民,不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露出一絲風聲,加上胤禛先前抄餘國柱的家,勒索納蘭明珠銀子,精明點的大臣勢必會猜出“血洗內務府”是胤禛的手筆。以後,胤禛生活中極有可能佈滿危險。
康熙聽他們沒有告訴別人,擡手招來一羣侍衛,“押下去!”
“皇上!”海拉遜陡然擡起頭,不敢相信,“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皇上——”
侍衛堵住他的嘴,飛揚武和馬思喀兩人臉色灰白,一下子癱在地上,康熙本有點心軟,看到二人情形,連連擺手,示意侍衛趕緊走。
刑部尚書脫下衣服準備睡覺,聽到宮裡來人,慌忙套上官服,進門前迎見被侍衛押出去的內務府三位總管,心裡咯噔一聲,天塌了!
海拉遜從康熙五年進入內務府總管之列,不知熬倒多少人,迄今已整整二十六年,“微臣參見皇上,”不敢說萬福金安,“不知皇上召臣來何事?”
“內務府總管貪贓枉法,挪用公款證據確鑿,朕命你即可前往三人家中抄沒贓物。”康熙邊說邊寫一道聖旨,遞給顧問行,“送圖納出去。”
顧問行接過聖旨,衝刑部尚書做個請的手勢,“圖納大人,請!”
錯開大門,圖納遞出自己貼身玉佩,低聲道,“顧公公,到底怎麼回事?”
“上個月下大雨澹寧居有一處漏水,邊關送來的摺子被浸溼,雜家請內務府修葺,他們修一次又漏水,暢春園的小太監來報時趕上皇上不高興就命親衛查一下,據說海拉遜大人家比乾清宮奢華……還有上次,敬事房總管欺辱宮女,皇上令內務府嚴查,敬事房總管隔日死了,皇上一直記着呢。”顧問行把烏雅氏當年乾的事換個說話,這是康熙和太子琢磨兩天琢磨出的主意,“大人懂了吧。”
海拉遜盤踞內務府多年,黨羽衆多,貪墨財物不計其數也沒人敢輕易動他,圖納有時羨慕的想死卻不敢當出頭鳥。現在麼,天道好輪迴,終於壓垮了皇上心裡最後一根稻草,尚書大人想笑,又覺得不厚道,可他媽的,好想笑腫麼辦?
顧問行見他面色詭異,擡手指了指裡面。
尚書大人面色一僵,拼命壓下笑意,慌慌張張跑出乾清宮。媽媽呀,皇上好可怕,以後再也不擱背後議論小四阿哥,小四爺爲難餘國柱還找點證據,皇上抄家連理由都不用,一句話的事兒。
看着手裡的聖旨,三名二品大臣同時被炒家,這個雷厲風行,圖納知道皇上氣急了,不然不會大半夜把他喊起來,還讓他把抄來的財物擺在大街上……小四爺和皇上比起來,唉,薑還是老的辣啊!
這一夜,四阿哥睡得香甜,除了他,京城所有人都沒睡着。
宮裡的主子們替四阿哥擔心,不知胤禛又犯什麼錯,惹得皇上比以往都生氣,而宮外的百姓們,從子時開始就聽見狗不停的叫。
隨着噠噠的聲音不斷,內城旗人端着燈走出家門,看到一隊又一隊禁衛軍從旁經過,膽子大的小夥子問了句,“官爺,出了什麼事?”
“刑部辦案,跟你沒關係。”跑步前行的禁軍喝一聲,繼續前行。
“誰犯事了?”有人又問。
禁衛軍一看對方面熟,“海拉遜!”
“海拉遜?”對方踉蹌一下,聽到聲音的內城百姓虎軀一震,整個京城抖三抖。
王公貴族紛紛走出家門,一向淡然,眼中只有皇上的張英聽到小廝的話,鞋都沒顧得穿鞋,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嚇得張夫人以爲地震了。
可不是地震麼。
海拉遜三人從三天前便沒回過家,家中小廝前去內務府詢問,海拉遜託人回了句有重要事要辦,家人自此再也沒見過他。
大半夜家門被身穿黃馬褂的侍衛強硬砸開,海拉遜的夫人揮着手絹嚷嚷,“沒天理,沒天理……”
刑部尚書手持聖旨,海夫人癱在地上。
圖納知道主子爺等他回話,“把所有人集中起來,行動要快!”
禁衛軍一個個目不斜視,動作麻利,有人找箱子,有人收攏易碎的瓷器,有人管金銀字畫,有人擡貴重物件,有人開門撬庫房,分工明確,一個時辰,各式各樣的箱子不斷從海拉遜家涌出。
如果不是侍衛們一臉肅穆,圍觀百姓還以爲哪家王爺嫁女。而這個想法剛在腦袋裡過一遍,只見侍衛突然停下來放下箱子,打開箱子之後把裡面的物件擺出來,有精美瓷器,有奢華金器,有流光溢彩的玉器等等。
圍觀羣衆瞪大眼,不是抄家嗎?抄好不去刑部停在這裡幹麼?還有,瞧瞧那古書字畫擺的多好看,這是抄家?抄家的侍衛不都瞬間化身強盜麼?
難道這就是黃馬褂侍衛和刑部衙役的區別?
隨着箱子越來越多,眼瞅着望不到頭,圍觀羣衆不淡定了,“媽的,海拉遜貪多少東西,怎麼感覺比餘國柱和納蘭明珠的多?”
“那當然,餘國柱才貪幾年,海拉遜幾十年了,當然比他們多。聽說有人去看了,已經擺到鑲黃旗頭條衚衕了。”
“鑲黃旗?從正白旗擺到鑲黃旗,橫跨半個內城!?”圍觀羣衆豎起耳朵睜大眼,試圖讓自個聽得更清楚看得更清楚,“爲什麼往鑲黃旗擺?”
“飛揚武和馬思喀是鑲黃旗的人。據說那兩位爺被抄家了。說起來,飛揚武活該,可憐馬思喀大人,去年當上內務府總管就被這位主兒連累,可憐啊可憐。”有人嘆氣道。
“可憐個屁!皇上可是明君,如果他們倆無辜,皇上抄他的家。”圍觀百姓氣得亂蹦躂,差點踢到旁邊的箱子。
腰別長刀的侍衛橫他一眼,對方慌忙連連後退幾步。
恭親王和裕親王聽說皇上一次抄三家,也忍不住嘀咕。
當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奴才回來報,“從海拉遜家抄出來的物件擺到了馬思喀家門口,從飛揚武家裡抄出的東西擺到了馬思喀家門口。”
“爲什麼都擺在他家門口?”恭親王脫口就問。
小廝道,“據說馬思喀貪墨的最少,不夠擺滿鑲黃旗頭條衚衕一條街,所以都往他家門口擺。”
“誰想的這鬼主意?不對,海拉遜到馬思喀家?草!那麼遠?”恭親王瞪大眼,跳着腳問,“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刑部尚書見過小的,小的問他,他說皇上讓這樣做的。”小廝道。
恭親王一趔趄,“皇兄真狠!來這麼一手,即便改日他饒過海拉遜三人,內城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們。”
“是的,是的。皇上不愧是皇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弄死海拉遜老百姓都覺得不出氣。”小廝打個寒噤,“爺,你還同情餘國柱麼?”
“不!餘國柱太幸運了,碰到個小四那麼直來直去的主兒。”恭親王不敢再看,“關門,關門,誰來都說爺病了。”
裕親王也叫着,“關門,趕緊關門,誰來都別開門,皇上變化太大,我得緩緩神。”
馬齊也想關門,可馬思喀是他兄長,貪墨的財物擺到了他門口,兩旁還有黃馬褂侍衛守住,富察大人不敢關啊。
尼楚赫還在跟石氏賭氣,一見隔壁“着火”,顧不得慪氣,“額娘,出了什麼事?”抱着她的胳膊緊張地問。
從子時到天空漏出一絲白,石氏整整在門口站半夜,這會兒困的眼發酸,仍舊睜大眼睛,“你阿媽出去打聽了,過會兒該回來的。”
二品大臣出事,馬齊自個又是御前紅人,他能找誰打聽,率先想到佟國維。
佟家也屬鑲黃旗,一個旗裡兩家被抄,佟國維哪能睡得着,見馬齊來了,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吧?”
馬齊一愣,“我沒事。相爺,您,您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佟國維若知道也不會擔心他受牽連,“不知道。半夜裡聽到小子喊出大事了,內務府三名總管同時被抄家,我慌得起來,正打算待會兒去宮裡。”
馬齊想了想,“那您能幫忙問問家兄到底犯了何事?刑部尚書說他貪/污受/賄,我這個哥哥最知道,膽子不大,貪墨些銀子也到不了抄家的地步。”
“皇上半夜下旨,我哪敢問。”佟國維道,“事出突然必不尋常,你別瞎攙和,聽皇上吩咐。”
馬齊擔心,“四阿哥呢?能說說話麼?”
“四,四阿哥?”佟國維扶額,“說起他我就犯頭疼,被皇上禁足了。”
“又被禁足?”馬齊嘆氣,“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又犯了什麼事?”
佟國維:“他三五天來一次,我都懶得問了,哪知道啊。反正有好幾天了,這次的禍不小,直接禁在南三所裡。”
馬齊滿頭黑線,這話說得好像四阿哥沒被關過南三所一樣。
“聽說最先被抄的是海拉遜,估摸着你兄長是被他連累。”佟國維道,“他這些年貪得太多,偏偏是皇傢俬庫不是國庫,咱們臣子不好插手,你們都察院又不上奏彈劾,把他的胃口越養越大,又抄出那麼多東西,你,做好心理準備。”
馬齊點點頭,拜別佟國維,回到家中衝老婆孩子搖搖頭。
尼楚赫忙問,“阿瑪什麼意思?伯父凶多吉少?”心裡不斷祈禱,不能出事,不能出事,身居高位的伯父出事,相當於他以後少了一條胳膊啊。
馬齊:“我剛纔特意拐去正白旗那邊看一下,粗粗估計,從海拉遜家裡抄出來的東西抵得上半個國庫,皇上天亮斬了他,唉,也難消百姓心中怒火。夫人,大嫂和侄子侄女們都被關進刑部大牢,你收拾些東西去看看她們。”
石氏想了想,“刑部尚書準我見他們?”
“額娘糊塗,阿瑪是議政大臣,他纔不敢攔你。”尼楚赫道。
馬齊嘆氣,“傻閨女啊。佟相這個時候都不敢往刑部去,你阿媽有什麼用。夫人別慌,刑部尚書跟四阿哥關係不錯,你是四阿哥未來岳母,他不會爲難你。”
“他?可靠麼?”尼楚赫看不上混世魔王四阿哥,別看他們已是未婚夫妻。
馬齊道,“刑部有一隊偵查犬,這幾年幫刑部破獲不少大案要案,那支偵查犬託了四阿哥的福才建起來。四阿哥從小養了一條名爲哈巴的犬,幫刑部辦案時犧牲了,以致於近幾年圖納見到四阿哥就覺得欠他一條命。”
“這樣啊。”尼楚赫眼神一閃,看來未婚夫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阿瑪,咱們可以讓四阿哥幫忙活動活動啊。”
馬齊嘆氣,總覺得今夜多了好幾根白頭髮,“別提了,四阿哥早幾天又闖禍被皇上禁足了。”
尼楚赫眼前一黑,身子往後一仰,富爾敦慌忙抱住她,“妹妹,妹妹,你怎麼了?快醒醒……”
“別叫我,我想死。”尼楚赫很想說出這句話,可他已氣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