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看得見村莊,總不能翻山越嶺地過去吧?鍾火麟向康達富問清了路徑,借他一輛摩托車,“突突突”地尋過去了。
馬蓋村,一個普通的小村而已。十點多,村裡人影稀少,安靜得很。鍾火麟找個村民問路,去到莫家勇的家。那是一幢兩層樓四合院,典型的農家建築。他剛停好車,就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迎出來了。
她說:“阿勇說今天我們家有客人,原來是你呀,年輕人。”
“阿姨你好,我叫鍾火麟。”
“呵呵,他們都喊我七姑。”
“七姑你好。”鍾火麟很有禮貌,七姑滿意地直笑,把他迎進屋裡。
莫家勇正在大廳喝茶,淡淡地說了句:“去炒菜吧。”
“噯。”七姑轉身走了出去。
鍾火麟恭敬地喊:“勇叔你好。”
“嗯,我就知道你會來,坐。”
“好的。”
莫家勇給鍾火麟倒了杯茶,問:“入門多久了?”
“真正入門還不到一年。”
“嗯?不到一年?”
“是的,入門之前學了幾個月。”
莫家勇盯着鍾火麟,“那麼說來,一定是你表現不錯,他才破例收你咯?”
“應該是吧。”
“好,好,我看你出拳很老練,還以爲你學了不少年呢。”
“哪有?還學不到皮毛。”
“哈哈,年輕人能謙虛是好事。”
鍾火麟淡淡地笑了笑。
莫家勇突然站起來,說:“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帶着鍾火麟走進一間雜物房,搬開一些雜物,掀開一塊塑料布,牆壁角落裡赫然放着一個木樁,還光亮得很。
莫家勇摸着木樁,神情微微激動,連手掌也微微顫抖。
鍾火麟靜靜看着,不敢作聲。
過了好一會兒,莫家勇輕輕嘆息:“人老啦,木樁也舊了……”手掌輕輕一翻,打在樁枝上,發出“啪”地一聲。這一聲,就像一個引子,把莫家勇心底裡的激情都引了出來。只見他動作不停,雙手翻動,使出莫家獨有的“人字樁拳”來。
鍾火麟心中慨嘆:“勇叔寶刀未老啊……”忽然覺得身後有異,扭頭一看,七姑正站在門邊,竟有淚花閃爍。
“他們家裡必然有段蕩氣迴腸、驚心動魄的往事。”鍾火麟暗暗興奮,越來越想問清楚。
莫家勇打了十幾分鍾,大喝一聲,雙手抓住木樁,整個人頓住。七姑沒說什麼,悄悄走開。
過了一會兒,莫家勇說:“這樁……好久沒動過了。”
鍾火麟輕聲問:“勇叔,你爲什麼……”不敢直問,趕緊兜着圈子再問:“不練武你不覺得惋惜嗎?”
“嘿,沒什麼惋惜的。”
“但是……你的武功那麼高,以前那麼厲害,現在……”
“武功再高也沒用,現在什麼時代了?還有人提武術嗎?”
“當然有!現在好多比賽,有散打王、自由搏擊、拳擊賽、泰拳金腰帶、傳統武術比賽……”
莫家勇輕輕搖頭,似乎不想談這些事情。
鍾火麟又說:“我們拳館也參加比賽,不過大師兄之前落敗了,現在振威努力鍛鍊,準備在下屆比賽中奪魁。”
“振威?莫振威?”
“是呀,就是師父的兒子。”
“嗯……”
“他小時候,你還抱過他吧?”
“沒抱過……”莫家勇忽然哈哈一笑,“你這小子,倒是油滑得很,想套我的話,問我以前的事情?”
鍾火麟搔搔頭,尷尬地笑了笑。
莫家勇仰頭想了一會兒,喃喃地說:“天意……天意……”忽然一瞪眼盯着鍾火麟,“既然在這裡也能遇上你,好!我知道你不問明白是不甘心的,我就告訴你!”
鍾火麟大喜,“謝謝勇叔!”
“有什麼好謝的?那些事憋在我心裡也許多年了,不吐不快。”
“到底是什麼事情?勇叔你怎麼說自己是莫家的棄兒?你爲什麼住在這麼偏僻的小鎮?”
“不急,不急,來,先吃飯。”
莫家勇知道鍾火麟會尋來,事先已做好準備。桌子上有雞有魚,這頓飯可豐盛了,但人人都有心事,當然吃得有點沉悶。
七姑一直沒怎麼說話,鍾火麟當然也不方便多說話。莫家勇張口猛吃,一連吃了四碗飯才住手。接着他把碗筷一放,走回大廳坐下。鍾火麟連忙跟了過去,燒水泡茶。
莫家勇直到燒開水喝了一口茶,才輕輕地籲出一口氣,緩緩地說:“一眨眼就二十多年了……”
鍾火麟正襟危坐,專心聽着,手掌都緊張得出汗了。
其實莫家勇的故事不算特別離奇。二十多年前,他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他和莫家聲是堂兄弟,在同代之中都是佼佼者。
莫家聲性格古板,遵循守舊,對於家長的話絕對服從。而莫家勇則靈活機智,開朗好動,性格截然相反。
當時正處於改革開放初期,外國許多武功流派蜂擁傳入國內。例如泰拳、跆拳道、柔道等等。莫家拳向來式微,聲名不振,所以決定派遣精英子弟參與一場大賽,擬博重振家風。
莫家聲和莫家勇當然是選擇的對象。
選誰呢?他們的祖父莫宇年近古稀,卻尚健在,是莫家的最高家長。莫宇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就出了一個題目,讓兩兄弟比試。
比試的結果,是莫家聲勝出。莫家勇發揮不正常,心中不服氣,卻也無話可說,不過那股怨氣就暗暗生成了。
莫家聲雖然能代表莫家比賽,在賽場中,面對着如雲如山的高手,最後還是敗下陣來。這樣,莫家勇心裡更加不爽,總覺得要是自己出賽的話,說不定能奪冠……
匆匆一年過去,另外一場武術大賽又開始,主辦方還是全國武術總會。這一次,還沒確定人選,莫家勇就私自邀鬥莫家聲,還說了好幾句難聽的話。
莫家聲平時壓力就大,也年少氣盛,哪裡忍得住?便和莫家勇偷偷跑到山上,狠鬥了一場。
莫家勇在這一年中勵精圖治、奮發圖強。他含着一股憤懣之氣,練武偏激專走邊鋒,竟摸着了莫家拳霸道的精髓!
莫家祖宗莫士達,當初從少林學武歸來,拳術本來很中正平和的,但是剛巧處於明末清初的烽煙時代,所以他另闢蹊徑,融合其他拳法自創莫家拳,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發揮出極大的威力!
當時的莫家第二代,已把莫家拳法該頭換臉,練成幾招出手必殺的絕技!所以莫家拳威名遐邇,名列廣東五大名拳之內。
後來時代變遷,那些狠毒的招式已經漸漸不方便使用,莫家也人才凋零,真正懂得拳法精髓的沒幾個人了。
莫家勇在練武之中無意揣摩出來,卻一
直沒有實戰的機會,還不曉得自己出手的威力有多強。
兩兄弟都是從小練武到大,彼此間知根知底。莫家聲沒想到其中有變,激鬥中淬不及防,竟被莫家勇打倒。
莫家勇雖然勝利,卻也因爲出手太狠,導致莫家聲受了嚴重的內傷。這麼一來,令整個莫家震驚萬分!
莫宇大怒,當場就把莫家勇趕出家門。
莫家勇只是一時之氣邀鬥而已,其實本性不壞。他眼見自己把堂兄打得性命垂危,心裡頓時後悔萬分。但大錯已成,迴天乏力,他唯有傷心地離去。
這一走,他到處飄蕩、居無定所。由於精神頹廢,他把武功深深藏起,平時即使受欺負也不願施展出來。
後來,他認識了打工的七姑,兩人情愫漸生,一起返回這馬蓋村,過着平常的日子。
鍾火麟一邊聽一邊感慨,實在忍不住了,問:“勇叔,這麼說這些年來你沒練過武功?”
莫家勇慘然一笑,“也練過的,那木樁就是當時自己做的,但只是平時自己練練,後來兒女大了,生怕他們發覺,索性連木樁也藏了起來。”
“咦?你的兒女們都不知道?”
“不知道。”
“哦。那……他們現在……”
“都出去打工了。”
鍾火麟點點頭,遲疑了一會兒,又問:“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勇叔你還記在心上?”
莫家勇擡起頭盯着屋外,“無論事情過去多久,永遠都是我心中的痛!因爲這樣,聲哥差點死去,莫家無法參加賽事,聲威一年不如一年……”
鍾火麟嘆息:“其實……唉!”
莫家勇忽然哈哈一笑,“所以說,做人必須心胸廣闊,像我這樣,徒然害人害己,連累家族而已!”
鍾火麟不知該怎麼勸說,連忙轉移了話題:“師父可能已經不生氣了,不如你……”
“我哪還有面子見他?”
“我聽說……莫家雖然還有許多長輩,但師父現在是當家的。”
“我早知道了,其實前幾年也曾經給他打電話。”
鍾火麟精神一振,“哦?怎樣?他怎麼說?”
莫家勇苦笑,“他是老頑固,哪有那麼容易說話?”
鍾火麟愣住,“他不肯原諒你收你回家?”
“唉,我把他打傷了,令他一直都不能再練高深的武功,箇中怨恨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那……唉!”
兩人一時間都不說話了,默默地喝茶。過了幾分鐘,鍾火麟忽然說:“原來莫家拳真的是那麼厲害的。”
莫家勇點點頭,“是可以很厲害的。”
“那勇叔豈不是莫家中第一高手?”
“第一高手?當然不是。”
“嗯?還有誰?”
“按照我分析,應該是振威了。”
“他?”
“是的。所謂拳怕少壯!我老了,怎麼也鬥不過年輕人。”
鍾火麟聽得眨眨眼睛。
莫家勇繼續說:“振威從小習武,聲哥把一生的寄託都放在他的身上,所以他的基礎應該是最紮實的,武功也是最厲害的。”
鍾火麟不得不點點頭。
莫家勇盯着鍾火麟看,目光漸漸發生變化,似乎包含着什麼深意。鍾火麟回看過去,忽然意識到了,脫口就說:“勇叔,來不來玩兩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