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頭髮太長了。”不敢說睡着了,甄十娘胡亂編了個藉口。
頭髮太長?
沈鐘磬驀然回過頭。
誰的頭髮不都這麼長,用耗上那麼久嗎?
她不是一根一根地數着洗吧,害得他在門外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
軍營裡沒女人,不敢放她一個人在帳裡洗澡,又不好讓其他人進來站崗,他只好親力親爲了。
誰知這女人竟這麼麻煩!
先前他還以爲出了什麼事,擔心的要命。
“我去叫榮升進來收拾……”感覺沈鐘磬火氣好似很大,甄十娘連忙找了個藉口往外溜。
打掃完屋子,榮升端進晚飯。
甄十孃親自盛了一碗湯遞到沈鐘磬跟前,“將軍請用。”
沈鐘磬沒言語,地頭喝了起來。
偷偷瞧見他臉色不再那麼陰沉,甄十娘又夾了塊排骨放在他眼前的陶瓷碟了。
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頓飯下來,瞧見沈鐘磬的臉終於又變成了標準的冰山,不在那麼陰沉恐怖,甄十娘這才舒了口氣,趁勢商量道,“……我晚上就睡門口的小牀吧。”
沈鐘磬的營帳很大,一進門就是一個容納百人的大議事堂,後面一排三個屋,左邊是個小議事廳,中間是書房,右面纔是臥室,用一個金絲楠木花鳥山水玻璃大插屏隔開,裡面是一張大牀,屏風外靠門口還有一張小牀。
大牀很大,睡兩人足夠,但甄十娘不想和他睡一張牀。
門口那張小牀應該是榮升的,方便半夜伺候沈鐘磬,不過,今夜她在這兒,沈鐘磬大約也不會再讓榮升睡那了。
見沈鐘磬沒言語,甄十娘就起身去鋪牀。
勞碌了一天。一填飽肚子,她便覺得又累又乏,這面剛剛躺下,感覺一個巨大的黑影罩下來,甄十娘一擡眼,不知什麼時候。沈鐘磬板着臉站在牀前看着她。
“將軍還有事?”甄十娘一骨碌坐起。
沈鐘磬沒言語,一把抱起她向裡面的大牀走去。
“將軍……我……”甄十娘有些語無倫次,“這……這是軍營……”兩隻小手用力撐着沈鐘磬的胸膛,美麗的眸子中少有地露出一抹受驚小鹿般的惶恐。
“我睡外面。”扳着臉把她扔到牀上,沈鐘磬轉身走了出去。
使勁用被子蒙着頭。一動不動,直聽到外面沒了聲息,甄十娘才悄悄地掀開被角向外看。
牀頭的紅燭不知什麼時候被熄滅了。四處靜悄悄的,屏風外一縷煢煢的燭光透進來,在金絲楠木花鳥山水的屏風上映出一個如鐘的身影,手拿一本書盤腿坐在那裡,寬闊的肩膀,筆挺的胸膛,恍然湍流中屹立不倒的磐石。
望着望着,甄十娘緊繃的神經漸漸鬆懈下來。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
陽春三月,柳枝發出了嫩綠的牙,大片大片的桃花好似九天碧落的朝霞。整個天空都瀰漫着一股鮮嫩鮮嫩的青草香。
被一陣鳥叫聲驚醒,楚欣怡躺在牀上呆呆地看着窗前竹籠裡的畫眉鳥,懶懶地提不起勁。
鳥兒的春天來的早。她的碧竹園裡依然是寒冬。
“姨娘,姨娘……”春紅興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將軍昨夜回來了!”
楚欣怡一咕嚕坐起,“將軍真的回來了?”嘴裡問着,楚欣怡神情還有些恍惚,不知這是不是夢。
他有多久沒回來了?
快兩個月了吧?
這些日子楚欣怡不只一次懷疑,不知一次地追問自己,她那日鼓動老夫人逼沈鐘磬發誓,是徹底攆走了甄十娘,還是攆走了沈鐘磬?
怎麼從那以後,她想見沈鐘磬一面就那麼難呢?
遣了人三番兩次地請都不回來。
“半夜回來的”春紅點點頭,“高總管說是祁國使臣來下聘禮準備迎娶六公主,萬歲把將軍招了回來。”
“他在哪兒?”楚欣怡神采飛揚。
“一早就入了宮。”春紅拿起摺疊在椅子上的衣服,“萬歲今天宴請祁國使者。”
楚欣怡身子一滯,“將軍竟沒來看我?”神色間有抹濃濃的失望,帶着一絲不甘。
這些年,沈鐘磬每次出征回來,第一夜都宿在碧竹園。
“門上說將軍昨夜回來都子時了,今早不到寅時就走了……”春紅笑道,“一定是怕打擾您。”
以沈鐘磬的性格這還真是他乾的事兒。
楚欣怡神采立即又飛揚起來,她翻身下地,“將軍晚上一定能回來,快,把我才做的那件翡翠色的緙絲背子找出來!”擡頭看看窗外,“……桃花都開了,是該換春裝了。”
讓廚房做了一桌沈鐘磬愛吃的飯菜,五個姨娘花枝招展地等在老夫人屋裡。
酉時左右,榮升回來傳信,“……宮裡有事,將軍今夜不回來了。”
見老夫人沉了臉,二爺沈鍾信勸道,“……祁國使者剛到,六公主大婚儀程這兩日就要定下來,大哥是將軍,保護六公主和親路途的安全他責無旁貸,一定是被萬歲留下議事了。”
小兒子的話就是中聽,老夫人臉色微霽。
“今兒是被萬歲留下了,那以前呢?”二姨娘李彩香聽了就一陣抱怨,“豐谷大營離上京不過三四十里,馬一撒歡就到了。”看向楚欣怡的目光隱隱帶着股不滿,“……又不是馬上就要帶兵出去打仗,竟連一點空閒都倒不出來!”
聽紫月說,就是那日老夫人和楚欣怡聯合逼迫,將軍盛怒之下自殘了一隻手,之後,就再不肯回將軍府了。
不敢埋怨老夫人,四個姨娘背地裡可是恨毒了楚欣怡。
從前出征在外也就罷了,現在眼看着將軍就在上京城,她們卻依然要守活寡!
這都是拜楚欣怡所賜。
拿付秀的話說,有什麼可嫉妒甄十孃的,她們進門之前人家就是正妻,將軍留下她也是不敢違背聖旨,並非真心真意。再說,就算是敲鑼打鼓地接回來,她也不過只有兩年的活頭,兩年之後,這當家主母由誰來做,大家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也不遲。何苦一定要現在就苦苦相逼?
有句話叫什麼?
本是連理枝,相煎何太急。
“一面是聖旨不準和離,一面卻硬逼着和離好扶正了,將軍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回來幹什麼?”見大家都不說話。三姨娘馬瑞秋就想起付秀的話,“……繼續被逼的自殘啊?”這都是付秀平日的原話,馬瑞秋覺得很有道理。他們不該埋怨將軍不回來。
說完,就喜滋滋地看着老夫人,等着受表揚。
她這麼體貼將軍,也算個是標準的賢妾了。
馬瑞秋腦袋受了刺激,這以後就是個傻子,給她一輩子時間也不會想到這些東西,一定是有人背後挑唆,拿她當槍使!
瞧見四個姨娘都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原本就煩,楚欣怡此時更壓不住火,“……是誰逼將軍和離的。大家把話說清楚!”
“三妹又沒指名道姓,怎麼就有人心驚的了?”大姨娘楊嵐陰陽怪氣說道,“……竟真有自動對號入座的呢。”
一瞬間。楚欣怡也發覺自己浮躁了。
她臉色一陣漲紅,硬着頭皮質問到,“……你說誰呢!”狠狠咬了咬牙,“今兒咱們就把話說清楚,到底是誰天天又吵又鬧一刻不得安靜,逼着將軍不回府的!”
沈鐘磬平日最厭煩她們吵吵鬧鬧的,這話等於把衆人都牽了進來。
一句話炸了鍋。
幾個姨娘頓時鬥雞般瞪起了眼,身上若是有毛大約都會立起來。
大廳裡吵成一團。
咣噹一聲,老夫人一把將桌上的茶杯摔的粉碎,“出去,都出去!”
……
祁國使者來大周下聘求娶六公主,萬歲大排盛宴。
大皇子勤王因病沒有出席,護親使者也改由二皇子寧王承擔。
紫禁城張燈結綵,盛狀堪比過大年,勤王府裡卻寂寥慘淡,恍如古墓荒塋。
忍受不了這地獄般的死寂,勤王騰地站起來。
“王爺有何吩咐?”一腳誇出門,立即閃出兩名帶刀侍衛,語氣謙恭有禮,身體卻毫不含糊地擋在門口。
“你算什麼東西,敢攔本王……”勤王指着侍衛破口大罵。
兩個侍衛謙恭地低着頭。
叫罵了大半天,勤王到底累了,看看遠處不時向這便張望的一隊侍衛,轉身又回了殿內。
黃昏時分,外面有太監回稟,“王妃回來了”
勤王撲棱站起來,“快請。”
勤王“病了”,王妃卻沒病,奉旨參加了祁國使者的接風宴。
“萬歲賞了王爺一桌席面讓臣妾帶回來……”瞧見勤王迎出來,勤王妃盈盈下拜。
萬歲的賞賜,侍衛自不敢攔,揮手放了進去。
“見到母后了,她還好嗎?”關上殿門,勤王就迫不及待地問。
“母后和父皇一起出席了宴會……”勤王妃朝門口看了看,壓地了聲音,“母后身邊一直有人,妾只請了安,一句體己話都沒機會說。”
勤王猛一拳砸到桌子上。
“王爺……”
“安慶侯爺呢,他怎麼樣?”勤王又擡起頭。
“一直要人扶着……”王妃搖搖頭,“精神很不濟,臣妾身邊也一直有人監視,不敢靠近侯爺。”
“侯爺身體那麼壯,怎麼會……”聲音戛然而止,勤王臉色一陣慘白。
安慶侯是被下了慢性藥!
這念頭閃過,他頹然地癱坐下去,一瞬間,彷彿老了許多歲。
寢殿瞬間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