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君就非得把消息寫在這裡嗎?”暄王禁不住在搖頭。
雲看了也不禁“噗哧”一笑, 陽明君藉着跟煙雨娘娘“暗通款曲”,把消息放在蜜餞盒底,常常拿過來了之後, 紙上都是甜膩膩地一片, 每次暄王從隱月閣拿回來看, 都是一臉的嫌棄。
“其實他是想說, 讓你快點把他媳婦兒還回去吧……”
還想要再開玩笑的雲, 發現暄王突然笑了。
“雲啊,領相要動手了。”
“哦?是何時?”
“後日講武之時,文武朝見, 陽明君隨行,前往宗廟, 宮門大開之時……領相這是覺得自己才該是這講武獵場的‘獵人’了啊。而且, 他竟然準備先拿老師來祭旗……他這是生怕寡人不知道他要反了嗎?”暄王搖了搖頭。
聽到這裡, 雲的心揪了一下。“明日我想去許家守候,領相手下並不是沒有好手。恐怕暗衛也應付不來。”
“多加小心。我總覺還是有哪裡不對, 總是有些不好的預感。”
聞言,雲一哂,“決戰之前這樣的心理很正常,”說着拍了拍暄王的肩膀,“放下心來, 我們不是已經都佈置好了嗎?哦, 對了, 煙雨小姐……”
“中殿聽說煙雨生病, 三番四次哭着喊着要去探望, 寡人都以病情反覆需要靜養爲由搪塞過去了。不知她是何居心。”
“不如……不如以煙雨思念家人爲由護送出宮,明爲歸家省親, 實爲暗送至暗莊?”雲摸着下巴說。
“雲啊,有沒有人說過你實在是不怎麼適合出主意?”
“呃?”雲紅了臉,這話確實有人說過——自己也常常如此說自己。
“不過——”暄王話鋒一轉,“那就這麼辦吧。午後煙雨出宮,乘攆而出。雲劍大人隨行護送。如此可好?”
“大王大妃最近很是平靜……”
“她身體不好,於是去溫陽行宮修養了。”
雲很是驚訝的看着暄王。
“嗯,我說的。”暄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
煙雨被送入暗莊,講武那天的軍備守衛明裡暗裡的也都安排好了。儀賓大人家也被暗中守着,就等着殺手前來,即可甕中捉鱉了。可是爲什麼總還是有哪裡不放心的?雲摸摸鼻子,決定還是夜裡去見陽明君一面。
“又在賞月了?”
“怎麼是你……是啊,明月啊明月,無論我去哪裡,都能看到……”
“何時陽明君所言竟也如此幽怨?”雲調笑着搖了搖頭。“煙雨小姐現在很安全。”
“你可知講武之後殿下會做如何安排?”
“殿下未曾提過。他向來有他的想法……”
“果然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啊。我不信那些人沒有過擔憂,國巫、雪、禪實還有我和煙雨……當年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雲點了點頭。“既然已經知道了,他肯定會有他的主意的。”
“雲啊,領相這些天來在我耳邊說得話,說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我……有時真的會設想,要是獲得王位的是我會如何……”
“你不會爭,攻城容易守城難……你會覺得還是自由自在的俠客更適合你。”
“果然還是你更懂我……只是,我怕到時我們的主上殿下不這麼想。我的存在……畢竟還是對王位最大的威脅啊。”
“不要擔心,有我在。”
陽明君衝着旁邊的雲一笑,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對你,總該是不一樣的……不過,你說的話,我總是信的……快回去吧,夜已深了。明日夜裡,恐怕誰都睡不成了。”
離開了依然在獨自賞月,借物思人的陽明君。雲還是不自覺的會去想,自己心裡莫名其妙的憂慮是爲何。即使是寬慰了小孩兒,但自己心裡也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但是預感這東西,別人都以爲他的預感總會是對的,但他知道,這預感也僅僅來源於已知。
“還在想什麼?睡吧。別擔心了,凡事有我。”
聽到這話,雲決定不要去想了,或許自己也應該學會去依賴,依賴長久以來——依賴自己的那個人。
領相派到許家的刺客如期而至,自投羅網後還在渾然不覺的疑惑爲何計劃出現了紕漏。唯一計劃外的是,雪還是衝破了國巫的阻止來到許家,結結實實地替許炎捱了一下。還好在她突然竄出之時,雲眼疾手快地用劍當作暗器丟出,這才堪堪保住了雪的一條小命。
雲承認自己爲此而受傷存純屬意外,還好。因爲當雪出現的那一刻,他還是愣住了——到底還是害怕啊,自己做了那麼多,想改變的卻改變不了,那自己該當如何?
索性只是看着嚇人的外傷而已,不過對於女子,背後這麼長的傷疤,也夠她煩惱了的吧?雲搖搖頭,到底還是人算敵不過天算,就算再怎樣佈置,也還是會出現意外。不,這不是意外,這只是自己覺得自己佈置得萬無一失後,故意想要忘記的已知的事實。
雲擡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看着它。只希望,明天再也不要出現“意外”了。對着月亮,雲閉上眼睛。他自嘲了,什麼時候竟然學會了這樣小兒女的姿態,果然,自己最近越來越患得患失地像個傻瓜了啊。
他又交待了如此種種,趕回宮去覆命。如論如何,那裡都還有一個人、一盞燈在等着自己。邊想着,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此世,何德何能,竟得此一人。
……
“殿下,去講武堂的時間到了。”在暄王示意已經知道了之後,善衡卻猶豫着繼續說着,“殿下,在這段時間,善衡能在您身邊侍奉,是小人一輩子的福分……還請您一定要安康無事。”
如此言語,連空氣也不自覺地變得傷感起來。雲能夠看到小孩兒的眼睛已經變得溼潤而晶瑩,可是暄王還是別過臉、用冷冰冰的語氣說:“別擔心了,我定然不會虛度這漫長的歲月。”然後轉頭看了看雲,“雲啊,準備好了嗎?”
“只要是殿下有命,雲隨時待命。”
主上殿下駕到,兩班文武相迎。只是兩班中能夠坦然面對主上目光的,卻實在是少數。
是時候了,將一切迴歸原位。
暄王施施然向前走去,兩班文武則按照排位依次跟隨。宮門緩緩打開,空氣彷彿凝滯了,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無人例外。
“殺!”拖長了音的撕嚎在宮門外響起,越來越近,打破了瞬間的寂靜。雲率先拔出劍來迎敵。“護駕。”
一聲令下,衆人戰備,整齊而有序。禁軍涌出與傳入叛逆相對。陽明君則背靠背地站在暄王身後。
領相瞅了一眼陽明君示意動手。當陽明君拔劍之時,暄王竟然也拔劍轉身,兩兄弟兵刃相向。陽明君和暄王的劍都架在對方項頸,而云的劍則指着陽明君。
此時,禁軍竟然也轉身,陣前倒戈。
領相得意洋洋,只需要一個理由了,只要說出理由,這個王朝,就是自己的了。
“你們都看好了,天意要誅王反正,要他退位讓賢。我們此刻要順從天意,廢除這個無能之君。”他又看着旁邊的陽明君和雲劍,“還不快看下廢王的人頭!”
發現陽明君和雲並沒有動作,領相繼續厲聲說:“他是個悖逆天意的暴君,快替天行道砍下他的頭!”
“呀!”陽明君如同發狂般大喝一聲。劍起,對着的確實反叛之人。
隨之,拜託束縛的主上向高臺跑去。隨着咚咚的鼓響聲,兩旁衝出了大批持弓護衛。
領相的面色開始變得難看,他已經知道自己中計,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要賭一把。造反之事,不成功便成仁。
“咚”,鼓聲又起。
從宮門外涌入大量的武士,將場上的叛軍層層包圍。看着宮門被關上,領相知道原來主上殿下早已準備甕中捉鱉。他很是後悔,後悔爲何聽信陽明君所言,因爲怕主上有所察覺所以減少了入宮之人的數量。他突然想起,昨夜派去暗殺的武士直到今晨出發前還未歸,果然,連那邊也失手了嗎?
“現在,狩獵開始!”暄王下令。
雲朝着陽明君一點頭,二人也闖進叛軍中。所到之處不留一人。
“取王和陽明君姓名者,時候定當授予重賞。”領相依然不死心。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叛軍士氣大振。
只是如何這些烏合之衆也比不上雲和陽明君聯手,片刻不到,場上也只剩下領相數人在負隅頑抗。
暄王拿起弓,一箭射向領相的膝蓋。領相跪下了,他不得不跪下。跪在這個被自己小視的帝王腳下,只能努力昂起頭才能看到他的高高在上。皇權什麼的,他從來都不曾放在眼裡,而此時的自己,卻被一個曾經的幼齒小兒所傷,馬上還要死於此地。領相搖搖頭,他撐着劍,站了起來,高喊着“主上”。可是不等他揮劍而上,陽明君就上前,結束了他的性命。
此時的戰場頗爲平靜。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已經是結束了吧,已經勝利了。
但是雲卻並不這麼想,他盯着陽明君,卻不時四處張望,那個偷襲之人,到底是在何處?爲何自己想不起來?
宮門處一閃而過的反光,閃了雲的眼,也引起了暄王的注意。
離那個叛黨最近的就是剛剛纔斬殺了領相的陽明君,而宮門處早已遠離了弓箭的射程。一瞬間,暄王發現自己竟然無力阻擋。
雲覺得自己還是大意了,自己應該離陽明君更近一些的,要是再近一些,就可以用劍快速的射穿叛黨的身體。可是雲的身體比他的思想更先行動了,他衝着陽明君跑過去,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抱着陽明君轉身——
鈍器穿過身體該有多痛,暄王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但是當那根長矛穿過雲的身體之時,暄王感覺自己已經疼得要窒息了。
緊握在手中的弓掉在地上。他空洞的眼中,似無一物。
雲望着暄王笑了。天知道,他只是想轉身,然後用劍擋住長矛而已,對自己這“鬼劍”而言,這樣的舉動並非難事。可是……自己跑是跑來了,這身體卻動彈不得了。雲哭笑不得,一代劍術高手,竟然在最關鍵的時候掉了鏈子——不過,這矛似乎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痛。
還好,陽明君不至於死……吧?起碼避開了要害,不是嗎?
暄王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到雲的身邊的了。那個人笑着,像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他自己也阻止不了從嘴裡咳出血來。長矛當胸穿過,按照他以往教給自己的醫術知識,應該是傷了肺。
比起雲而言,陽明君則是好了很多。雲用身體阻了長矛,陽明君受的也僅僅是皮外傷而已。
暄王嘶啞着嗓子,喊人傳太醫。他通紅的眼睛,嚇到了所有的人。
雲卻躺在地上,搖搖頭,對他笑着。暄王看着貫穿而出的矛尖,動也不敢動。
“就這麼結束了嗎?”雲喃喃自語。暄王低下頭來,側耳聽着他含混不清的話。
雲伸出手來,摸了摸暄王的臉頰。“你會是個好皇帝。你一定會守護好這個國家。”暄王哭着,點點頭。淚水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雲替暄王擦了擦眼淚。“別哭……別哭……”
暄王不住點頭,卻還是抑制不了自己眼中的淚。
雲卻突然對着暄王,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並不是……金齊雲,我……我的……名字是……葉……子希……”
“是,子希……子希……無論你姓甚名誰……你都是寡人最心愛之人。子希……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只是這一次,面對暄王的請求,雲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做到了。他用手碰了碰暄王的脣,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可是他還是用口形對着暄王說——“我會盡力,不離開。”
只是說了這句話,他的眼睛就閉上了。任憑暄王千呼萬喚,也不再有半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