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有睡覺時倒是沒有脫衣服,又是班裡第一個驚醒的,所以早就把鞋穿上了,但只是傻傻地坐在牀頭卻不知該怎麼辦?
看見身邊的士兵爭先恐後向門外跑去,就連槍架上的衝鋒-槍都顧不上拿,他也同樣慌了神,拔腿就向門口跑去,但不知是習慣使然還是覺得有槍在手心裡更踏實一些,他出門時就把架在牆角的捷克式機槍順手提着纔出了門。
還好旅部直屬部隊的營房位置更靠近東邊,日本人一時半會兒還衝不到這裡,但是,北大營此時已經全面失控,一羣羣、黑壓壓的士兵蜂擁而逃,黃大有根本看不到有軍官出來維持次序,即使有恐怕也沒人會聽了,他看到的都是一張張驚恐萬分的慘白臉龐。
而營房位置靠近西面的部隊就沒有那麼好運了,他們有的連衣服都沒穿就被鬼子衝進房間用機槍打死,用刺刀捅死,活着的士兵紛紛向東跑去。
局勢已經朝最壞的方向發展,值班的旅參謀長馬上將情況通報旅長,王以哲又與北平聯繫,但總部卻秉承國民政-府意見,決定不抵抗,命令第七旅不準抵抗,必要時可以退出北大營,由政府與日本交涉,還說如果抵抗,鬼子會顛倒黑白,政府將很難交涉。
其實值班軍官接到通知時,第七旅大部分部隊早已向東潰逃,其中被日軍殺死的、加上黑暗中相互踩踏的、還有跌落護城河中溺死的,傷亡士兵已達1000餘人。
而且大部分部隊武器基本丟失,只有少部分部隊帶出了必要的輕武器,重迫擊炮、重機槍等重武器則完全丟棄了。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進攻北大營的日軍不過是一個守備大隊,纔有五百多人。
黃大有更不知道的是,在日軍第一輪試射炮擊的時候,一門240毫米重炮開炮時震塌了基座下的土方,一顆重達130公斤的重炮炮彈就偏離了目標,越過北大營打進了民宅區,他的二姥姥、年輕的嬸嬸和弟弟妹妹,全在這一威力巨大的爆炸下灰飛煙滅。
此時的他跟着大部隊,繞過了高大厚重的瀋陽城城牆,向着東面的大山狂奔而去。
等到天邊一絲魚肚白漸漸擴散開來,黃大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里路,他大口喘息着,感覺自己的胸口和肺部都像是有把火在燃燒,嘴脣乾裂,腦袋裡一片空白。
這時在曠野中逃竄的士兵都跑不動了,他們中有很多人不但沒有武器,就連鞋子也不知是沒穿還是跑掉了,這些人腳底被磨破,只能一瘸一拐地艱難行走,大多數人都開始放慢了速度,甚至有幾個實在太疲憊,直接就坐在地上喘氣。
黃大有在一個山坡上停了下來,長達幾個小時的緊張、慌亂和奔跑,讓他身體裡的熱量大量消失,現在是又餓又渴,但是隻能杵着機槍大口呼吸,讓自己灼燒的肺部降降溫。
此時有幾個路過的士兵像看傻子一樣看看他又看看他杵着的機槍,有個老兵對着他說道:“兄弟,把槍扔了還能跑得快點兒,現在槍對咱們來說就是個累贅。”
黃大有善意地望着那個老兵笑了笑,但卻把機槍抓得更緊了,他不明白爲什麼那些兵都不要槍了,沒帶槍還能叫做兵嗎?
而且他是真的喜歡槍,這挺機槍發到他手裡後,他是巴不得睡覺都摟在懷裡,怎麼可能丟棄。
何況他多年習武的強壯身體,提着挺機槍奔跑也不覺得有多累贅。
黃大有喘息了幾分鐘,感覺體力又恢復了不少,就準備繼續前進,跟着大隊伍往東面山裡撤退。
突然,“叭呴……叭呴……”西邊再次傳來了零星的槍聲,他知道是小日本的三八大蓋的槍聲,第七旅裝備的步槍都是捷克造7.9毫米步槍,其實就是捷克仿製的毛瑟步槍。
黃大有心裡不由一緊,沒想到小日本還在窮追不捨,他看見山坡下和山坡後的逃兵們又開始奔跑起來。
他朝身後看去,在天邊的晨光下,西邊隱約出現了一串起伏的黑點,是小日本的騎兵追上來了。
不知爲什麼,黃大有在奔跑了一夜之後,他突然不是那麼緊張了。他現在只是感到困惑,遠處的日軍騎兵不過是十幾個人,但是在自己視線之內,奔逃的士兵有好幾百人。他們當中不乏有揹着武器的,但是誰都沒有把槍從背後取下,彷彿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有武器,彷彿自己揹着的槍就是一根燒火棍。
日軍騎兵小隊追上了那些拖在後面,實在跑不動的士兵,在他們大聲求饒或是哀嚎聲中,那些日軍獰笑着舉起手中的長刀,在晨光的照射下,那些長刀反射着刺眼的寒光,然後藉着馬力就一揮而下,一顆顆頭顱就在陽光下飛舞起來,然後翻滾着跌落在大地上。
一陣清風西來,帶來了遠方日軍的狂笑和東北軍兄弟絕望的呼喊。
黃大有突然就憤怒了起來,身上和心中莫名燃起了一股火焰,一股如果不做點兒什麼,就會將自己也燒死的火焰。
他此時不再緊張,不再去想什麼不準開槍抵抗的操蛋命令。他就地趴了下來,飛快地將機槍的支架打開,穩穩架在了這片讓他感到分外安心的土地上。
此時他所在的這個小土坡是方圓一里之內最高的地形,對着遠方還在不斷收割潰兵生命的日軍騎兵是一覽無餘。
他目測了一下距離,大約與日軍騎兵相距四百米左右。
他忘記了這是他第一次對着真正的人瞄準,忘記了對方是活生生的生命,他只是按照尋常打靶時的動作,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憋住,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射擊的節奏跟他平時在靶場千錘百煉出來的特有節奏一樣,每次兩發短點射,但是每次射擊之間的間隙很小,小到一般人根本聽不出來,還以爲是連發。
但是,在短短數秒之內,他噴射着火焰的槍口卻是完成了一個扇形的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