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口之家,爸爸、媽媽、哥哥小陽和妹妹小雨。
嬴爸爸和段媽媽是1969年結婚的,兩年後哥哥嬴小陽出生了;四年後,妹妹段小雨出生了。
這是七十年代初最美好的家庭組合,兒女雙全湊成一個“好”字。中國共產黨人也糾正了當時時局的混亂和錯誤,正本清源,使黨和國家的工作走上了正軌,在這樣的歷史大背景下,這個家庭伴隨着改革開放經歷了很多事情,同時也見證了中國走向富強的篳路藍縷的過程。
嬴爸爸是關中平原皋家村唯一的一個高中生,中等偏低的個頭,皮膚黝黑,小眼塌鼻,嘴角有一處刀疤。那個年代高中生就是不折不扣的文化人了,他在鄉里學校當老師。嬴爸爸的家境貧寒,祖爺爺輩本來居住在偏遠的藍湖山上,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才挑了擔子,前筐坐兩個孩子,後筐坐兩個孩子走出藍湖山,落腳到皋家村繁衍生息。嬴爺爺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嬴奶奶長期有病,癱瘓在牀;共育有7個孩子,存活下來的只有四個。嬴爸爸排在老四,上邊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哥哥學習好,初中畢業招工成了汽水廠的工人;兩個姐姐都有眼疾,那個年代缺醫少藥,大姐在五歲時,正好碰見了一個走街串巷的野大夫,嬴爺爺便將醫生請到家給姑娘醫治眼睛,野大夫用枸桃樹樹枝的白色液體醫治此眼疾,結果生生的把姑娘的眼睛治瞎了。18歲後這個姐姐又得了嚴重的骨病,不能直立行走,終身未嫁,命運多舛令人唏噓。嬴爸爸家裡母親癱瘓在牀,姐姐嫁不出去,家境如此不堪,誰家的姑娘敢跟他呀。
段媽媽出身有點複雜,她的父親,是國民黨官員,一米八的個子,一頭濃密的黑髮,眼睛炯炯有神,鼻樑挺直,嘴脣厚實,寫一手的好文章。當年國民黨倉皇逃往臺灣,他無法割捨故土,藉故逃脫未去臺灣,從此隱姓埋名,故意佝僂着背,在吉安城以修鞋爲生。他育有五個孩子,二個男孩,三個女孩,每一個孩子都容貌出衆。他們都長着白皙的皮膚,泛着白瓷般的光澤,尤其是濃眉下那雙大眼睛,明亮而有光彩,瞳孔是褐色的,有點像波斯貓的眼睛,鼻樑挺拔,他的孩子在人羣中總是最引人注目的。段媽媽的母親生下最後一個孩子得了產後瘋,生活不能自理,更別說照顧自己的孩子。那個最小的孩子,一個漂亮的讓人心疼的女孩子很快就被送人了,抱走的那戶人家沒有留下任何信息。日子艱難,城市裡缺糧食,孩子們不夠吃,剩下四個孩子裡最小的也必須送人,也就是段媽媽,在她四歲時被送到農村一戶人家,養父是村長,這家只有一個姑娘,已經十歲了,急切的希望有男孩子出生,段媽媽是被作爲招弟的角色。進入她養父家的。以後幾年間養父母家陸續添了三個弟弟,養父家姐姐在段媽媽十二歲那年就出嫁了,段媽媽在無休止的家務和農作中長大,十八歲那年,養母因爲不能籌足大兒子的結婚錢着急上火,不堪生活壓力,投井自盡。段媽媽的日子更苦不堪言,家裡四個男人的吃喝拉撒都得她周全,其中艱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嬴爸爸能說會道,能寫會算,在當地算是有才之人;段媽媽長相出衆,在當地算是一朵金花。段媽媽仰慕嬴爸爸的才學,不嫌棄嬴爸爸家庭困苦拖累大;嬴爸爸相中段媽媽的善良和容貌,吃苦耐勞的品質。最後,才子佳人不顧衆人反對走到一起。一牀新被子,一件新衣服,就是結婚所有的物件了。段媽媽就這樣進入了這個八口之家,公公勤勞而寡言,婆婆癱瘓在牀,大姑姐殘疾,大伯哥、嫂子和他們的兩個孩子。九個人擠在四間土廈房裡,日子清苦可見一斑。
經過幾年奮鬥,嬴爺爺向大隊申請了莊基地,給自己的小兒子蓋了幾間廈房,讓小兒子獨立門口,在這個小院裡,嬴小陽和段小雨相繼出生了。
嬴爸爸因爲寫的一手好材料,被調到大郊區任文職幹部,那時候是段媽媽最煎熬的日子了。一個人帶兩個孩子,還要幹農活,沒有人能搭把手,苦不堪言。段媽媽一個人實在無法支撐,嬴爸爸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請調回了農村小學,不同的是嬴爸爸變成嬴校長了。在小雨模糊的記憶裡,村子曾經來了一輛吉普車,孩子們都圍着車團團轉,車在當時實在是稀罕物。坐車的幹部姓金,專門前來說服嬴爸爸回大郊區任職的,嬴爸爸看着家裡的光景,一雙兒女實在沒有人照顧,最終還是婉言謝絕了。段小雨4歲那年,國家恢復高考制度,嬴爸爸猶豫再三,沒有參加高考。周圍的人都開始議論嬴爸爸考上會拋棄段媽媽的話題時,嬴爸爸已經面對現實,和段媽媽並肩拉扯兩個孩子。但對於嬴爸爸來講,人生總有一些缺憾,尤其是那些曾經一起上過高中,學得比嬴爸爸差多的人後來考上大學,嬴爸爸總會在心裡嘆口氣。
在嬴爸爸的推薦下,段媽媽也進入學校當老師,在那個時候有個特殊的稱謂:民辦教師。段小雨那時還小,記得自己會被鎖在家中或是暫放在一個大媽家,段媽媽變得很忙碌,但至少段媽媽不用再幹農活了。
鄉教育局規定,夫妻雙方尤其一方是領導的不能在一所學校任職。嬴爸爸和段媽媽不能呆在一個學校,段小雨家就有兩個根據地,嬴爸爸的學校距離家有幾十公里。嬴爸爸和段媽媽分工,段媽媽帶哥哥嬴小陽,嬴爸爸帶妹妹段小雨。那個年代,週末只能休息一天,一家四口基本上一個月纔會團聚一次。而段小雨童年裡關於一家四口所有美好的回憶都在那個小院裡。
在段小雨的記憶裡,那個家好溫暖。那個小院,南北朝向,分前後院,前後院用一堵牆隔開,牆中間有一個黃色的門。廈房蓋在前院西側,分三間,由南向北第一間是儲藏室,第二間是客廳,第三間是臥室。北邊和廈房連接的是廚房,廚房沒有直接蓋在西牆上,和西牆有一米的距離,那裡有一口井。後院西側是一個廁所,東側是一個小棚子,棚子中間有兩根棍子,那是雞上架睡覺的地方。段媽媽擅長養雞,那時候的雞晚上休息是要飛到棍子上的,俗稱雞上架。那時候雞很厲害,有時候雞羣打架,厲害的雞可以撲棱翅膀飛到房頂。
因爲嬴爸爸有工資,段媽媽是民辦教師可以記工分,78年聯產承包責任制後,也有了工資,相較農村家庭,段小雨家的日子就非常好。在段小雨的記憶裡,村裡的孩子都吃兩攪饃時,段小雨家已經吃大白饅頭了。每天早上段小雨和哥哥嬴小陽都可以吃到雞蛋羹,倒一點醬油進去,用勺子仔細劃出方格,然後一小塊一小塊吃下去,特別香。
嬴爸爸每一次去城裡開會,都會在回民街帶回來一個油紙包,紙包裡包着一小塊臘汁羊肉,那簡直是人間美味。段小雨用手撕着吃,一小塊一小塊的撕,慢慢咀嚼,拉長享受的過程,齒頰留香,每一口都是人間美味,吃到最後,就剩下白色的小油球,段小雨都會把它含到嘴裡,讓它慢慢化掉,香味持續很久很久。也許太好吃了,在段小雨的童年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記,直到現在,段小雨都時長回味,但是再有吃不到那種醇香的味道了。
嬴爸爸動手能力特別強,他現在都自嘲,說當年要不是當老師,他肯定是一個木匠。嬴爸爸在廈房正對面栽了兩顆梧桐樹,在段小雨的記憶裡,那兩顆梧桐樹特別粗壯,樹冠特別大,嬴爸爸指着兄妹倆笑着說,這棵是哥哥嬴小陽的,那一棵是妹妹段小雨的。每年梧桐盛開時,段小雨擡頭看滿院子都是梧桐樹吹起的喇叭,美麗的笑臉和滿天的梧桐花相映,展現出一副美妙的圖畫。每天早起,段小雨和哥哥都會端着牙缸,在屬於自己的那棵樹下刷牙,那時候小,小便要是急了,也一定會尿在自己的那棵樹坑裡。兩顆梧桐樹中間有一個嬴爸爸用水泥倒得圓桌子,桌子旁邊配有四個石墩子。
暑假的時候,一家四口圍坐一起,就鋪開一張農家小院幸福的畫面。美中不足,屁股太涼了,那時候段小雨太小,居然不懂得給屁股底下墊個墊子,也不知道那時候嬴爸爸段媽媽怎麼也沒想到呢?
前院除了中間留出兩米的通道,剩餘的空間都被嬴爸爸種上了榆樹,間隔一米一個,每到結榆錢的時候,擡頭望滿天的綠色榆錢,一串串佈滿天空;榆錢變黃落下時,滿地都落得黃色的榆錢,猶如鋪滿了銅錢。段小雨記不清是幾歲那年,榆樹遭遇蟲害,榆樹樹幹上爬滿了黃色的蟲子,密密麻麻,十分恐怖,榆樹接二連三的開始枯萎最終死掉,從那一年開始,村子再也沒有長過榆樹了。後來,段小雨也只是偶爾在其它地方看到榆樹被當成盆栽,但也會勾起段小雨對那個小院的美好回憶。
段小雨四歲那年,嬴爸爸要求段小雨獨自睡,並告訴段小雨要給她做一張小牀。嬴爸爸爬上那棵屬於段小雨的梧桐樹,鋸下很多梧桐樹的細樹幹,然後晾乾。段小雨才發現,梧桐樹的樹幹是空的。嬴爸爸掏空梧桐樹幹的芯,把細鋼筋穿進去,然後又是釘釘子又是鋸樹枝,忙活了兩天,給段小雨做了一個小牀。那張小牀四周有圍欄,留一個小口上下,段小雨一擰屁股就可以坐上去,她心花怒放,做好的當天就吵着自己睡了,小朋友到段小雨家玩,圍着牀摸來摸去,都羨慕的要死,那是段小雨童年太值得炫耀的事情。
農村的冬天特別冷,基本上就沒有新鮮蔬菜了,但是有一樣吃食讓段小雨記憶深刻,就是包穀榛子就酸菜。酸菜是段媽媽用蘿蔔櫻子在甕裡醃製,4歲左右的段小雨比那個甕只高一點點。冬天段媽媽從甕裡撈起酸菜,帶冰碴子那種,在案板上切好,撒點鹽,倒點辣面子,然後給鐵勺倒點菜籽油,塞到竈膛裡,燒到冒煙,潑在在辣面上,一股沖鼻的香味就飄散開來。
農村的炕上一般都放有炕桌,一家四口圍坐在一起,喝着包穀糝子,就着帶冰碴子的酸菜,一種最簡單的幸福。
夏天的時候,嬴爸爸會買一袋子西瓜,放到牀底下,每到下午,大家都忙完,嬴爸爸會挑一個西瓜,然後在井裡攪一桶水,把西瓜放進去冰鎮上,冰鎮好了,一家四口圍坐享用。有一次,嬴爸爸切開瓜,居然是黃壤的,黃燦燦的,特別甜,一直甜到心尖尖,一家四口說着笑着吃着西瓜。那個場景定格在段小雨的記憶深處,段小雨感覺從每一個毛孔都滲出了幸福。當她不經意回望窗口,看見她的玩伴來找她,正在透過玻璃窗偷窺房間裡的一切,嘴角幾乎要流出口水了。放往常,段小雨一定會邀她進來共享的,但是那一刻,她不想打破那種從心底溢出的幸福感,段小雨想讓一家四口相守的畫面定格,便裝作沒有看見玩伴,扭頭小口小口咬着那牙黃壤的西瓜,那份美好永遠存在段小雨的記憶深處,時時泛起,溫暖以後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