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出現一個儒雅男子,坐在華麗高背椅上,手中捧着一本書,若有所思。他就那樣坐着,彷彿周圍就是自家的書房。而他的位置,自然而然就比諸位大君高出一層,絲毫不顯得突兀或失禮。
哪怕永燃之焰,在他面前也顯得沒那麼醒目了。
千夜擡頭,目光迎上了這個男子,嘆了口氣,說:“原來是魔皇陛下,沒想到您會親自過來。上一場戰鬥受的傷已經好了嗎?”
魔皇微微一笑,說:“當然沒好。永夜之主安度亞的威能,實是防不勝防,而且也極難清除。哪怕是我,也還需要時間恢復。不過這邊太過重要,羅絲妮亞又不肯來,只好我親自來了。”
千夜向左右看看,說:“看來我想走,還不太容易了。”
“何必着急呢?難得一見,聊聊也不是壞事。”魔皇合上了手中的書,放在膝上,看着千夜,目光更見柔和,說:“熙棠生前,在你身上花費的心思最多,也時時會提到你。我就一直想看看,他寄託厚望的究竟是什麼人。只是你後來雖然做下越來越多的大事,可我卻總是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錯過。直到現在,纔算是真正見到。”
千夜沒想到魔皇會提到那個名字,道:“你認識義父?”
“其實也沒有見過幾次,不過多見少見並無所謂。這個世界上能夠懂得我的不多,沒想到就有三個在人族。”
“哪三個?”
“一個自然是熙棠,另一個應該是皓帝那個小傢伙。如果要再找一個,或許就是你了。”
“我?”
“你剛剛說那番話的時候,我就像看到了熙棠。他看得比你更遠,卻沒有你能放得下。然後我就明白了,他爲何最後會選擇你。”
“他有什麼放不下?”
“當然是人族。”魔皇輕嘆一聲,又道:“不過他爲的不是人族眼下的生存,而是未來的道路。我曾經問過他,何不都把手中事放下,坐看人族永夜自然生長髮展?但他卻說,人族不應守在這一隅之地,總有一日會有新的大道,躍升到不可名狀的新境界。而他,願意做這塊躍升的踏腳石。”
千夜沉默,眼前又浮現那清雋挺拔的身影。就是因爲不自覺的想要追尋林熙棠的腳步,他纔會每每在關鍵時刻爲人族出戰。
“那個傢伙啊,就是太放不下了。不光付出了自己,還有意無意的把身邊的人都變成了同樣的踏腳石。我也曾和他談過這件事,但他的回答總是一樣:大道應如是,諸生亦如是。所以說呢,誰要是和這傢伙做朋友,還真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魔皇無奈攤手。
“如果我所知無錯,義父應該是死在你手上吧?”
魔皇道:“不是我想殺他,是他要我殺他。他若不死,聖山難安。其實現在我每每回想往事,都在懊悔,若是當年狠得下心,下得了手,也就不會有後面那麼多煩惱了。”
魔皇起身,說:“或許你不相信,我一直想要知道他在謀劃些什麼,卻始終沒有頭緒。我只是隱隱有種感覺,絕不能讓他辦成這件事。永夜這麼多預言師,加在一起卻都鬥不過他一個,真是可笑!或許命中註定永夜沉淪吧,否則人族怎麼會出現他這樣的人?”
千夜心有所悟,說:“如果義父有朋友,你應該是一個。”
魔皇苦笑,“我真是見了鬼了,纔會是他的朋友。”
“多謝,讓我知道了這些。接下來,該是動手的時候了吧?”
魔皇點頭,手中的書緩緩漂浮起來,落在了永燃之焰手中。他站起身來,望着千夜,緩道:“殺了你,毀了熙棠佈置下的一切,纔是對他的最高敬意。”
千夜笑了笑,說:“我還以爲應該有個威脅招募環節的。”
魔皇自虛空中拔出一把長刀,說:“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但你既然是熙棠落下關鍵一子,就沒有辦法了。”
一看到那把長刀,千夜全身一震,眼中寒意大盛,一字一句地道:“驚夢?!”
“夜之女王親自出手,她怎麼逃得掉?”
千夜只覺身內寒意涌動,如墜冰窟:“莉莉絲?也就是說,從頭至尾,她什麼都知道?!”
“也可以這麼說。”
“暮光之役,她也知道?”
“當時不知,不過後來也沒有反對。”
千夜緩道:“其實我這個人,從來沒有那麼高遠的理想,也不會一定要爲什麼理念戰到生命盡頭。我只是想要和愛的人在一起,希望家人、兄弟、朋友都能過得好。可是爲什麼從來都沒有機會?”
“你是他佈下的關鍵一子,怎麼可能有跳出局外的機會?”
千夜持劍不動,若有所思。
魔皇也沒有立刻動手,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若是子寧和我易身而處,他會怎麼做?”
魔皇雙眉一動,說:“宋子寧也是落子之一,只不過可拔可不拔,你纔是關鍵。”
千夜提起青金血劍,道:“我想好了。”
“你難道不準備束手就擒嗎?”
“我不死她還有一線生機,我若死了,她也不會倖免。”
魔皇點頭,道:“確實如此。我雖然受了傷,可若對你出手,還是有些欺負你。不過也沒辦法,換了他們,恐怕誰都攔不下你。用熙棠的話說,我們都是爲大道而生,只是奈何各站一邊,沒有選擇。”
千夜點頭,道:“我明白。可是義父畢竟是隕落在你手上,我這個人不懂得那麼多大道理,所以還是要替他報仇。”
魔皇笑笑,說:“你能這樣想,也是好事。啊,對了,還有一句話要對你說。一會動了手,恐怕就再沒機會說了。”
“請講。”
“永夜黎明,本是世間兩極,相對相生,沒有高下之分。在這永夜,黑暗原力暫時佔優,若是放大到外部世界,或許黎明居上。但若放眼諸天萬界,又會回到原點,無分高下。所以,不是永夜已老,老的只是我們聖族而已。”
千夜肅然,鄭重道:“多謝指點。”
“也就是這麼一次了。接招吧,讓我看看,熙棠爲你耗費如此多心血是否值得!”
魔皇手中長刀一震,一刀緩緩落下。
千夜徐徐提劍迎上,青金血劍就如拖着一整個世界,沉重無比,每挪一寸都是異常艱難。
劍尖處,隱隱浮現一點黑意,小到無從測度,卻又沉重如山,深無止盡。這點黑意一出,就連大君們身形都被微微牽動,隱隱要向黑意飄去。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青金血劍竟不堪重負,碎成無數!
碎片瞬間投入那點黑意,就此消失,而魔皇一劍卻是分毫不受影響,繼續斬下。
千夜亦未想到竟會有如此變故,自踏入至境,這還是他第一次全力出手,亦是在與幻朧原力對抗中迴歸本原形態的混沌原力第一次在世間出現。
卻沒想到,青金血劍竟是承受不住,寸寸崩解。
千夜苦笑,難道命該如此?
魔皇一刀,還有誰能擋?
虛空中忽然雷音連響,一隻手自天外而來,托住了驚夢。指極王隨後現身,從容道:“魔皇陛下聖山之尊,怎可與個孩子動手?我姬問天不才,早就想如先祖一般,試試聖山手段了。”
魔皇也顯出凝重,緩道:“如此也好。”
他擡手輕揮,隨意一刀就向指極王斬去。
指極王亦拔出長劍,揮劍格擋。他動作看似揮灑如意,可是每一劍必會伴隨九記雷音,顯然開山勁已運至極境。
魔皇卻是從容寫意,舉手投足間不帶半分煙火氣,絲毫不見魔氣涌動。
變故突生,其他大君和千夜一時都怔住,都沒有動。魔皇與指極王一戰,誰又能插得下手?
就在這時,定玄王自虛空現身,擡手虛抓,一道無形大力忽然將索薩套住,生生從大君中拉了出來。
定玄王動作如電,擡手指天,舌綻春雷,喝道:“風來!雨來!雷來!”
風雨驟至,一道細細雷光曲曲彎彎而下,殛向索薩。
雷光雖細,內中卻有勃勃生機,更有毀天滅地的大威力,遠超天王水準。帕洛奇亞和狼祖此刻狀態都未在巔峰,一時失神,竟不敢出手阻擋。
雷光如注,落在索薩身上,頓時令他生機驟降過半,一時動彈不得!
定玄王轉頭,對千夜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千夜卻是一怔。此刻的定玄王雙目流血,面容淒厲,顯然這一招已經動了根基。
不過戰機稍縱即逝,千夜無瑕細想,驟然化作萬千血線,瞬間自索薩身上穿過,又在索薩身後匯成一束,身軀重現。
只是此刻的千夜滿臉通紅,全身忽脹忽縮,似有什麼要透體而出。而本是強壯得如巨人般的索薩則已經變成骷髏一般。
千夜勉強控制體內洶涌氣血,望着定玄王,難掩驚訝,道:“你怎麼……”
定玄王此刻身內正透出濃烈光芒,越來越盛,原力更是一道道洶涌如潮,猛烈衝擊着內臟血肉。
這分明是天王之晶負擔過重,行將崩潰的前兆!
定玄王深吸一口氣,勉強鎮下瘋狂原力,沉聲道:“今日之戰事關人族生死存亡,絕無退讓僥倖,必以至境隕落爲終!我定玄不才,今日願爲前驅!反正黃泉路上自有陪伴,不懼寂寞。再來!”
他再擡手指天,聲動千里,“風來!雨來!雷來!”
一道細細雷光曲曲彎彎,擊向帕洛奇亞。
帕洛奇亞大驚,竟轉身就逃!
這道雷光還要不了他的命,可只要被束縛剎那,千夜殺招就至。千夜那點凝重如整個世界的黑意太過恐怖,絕不是他能接下的。
狼祖猶豫剎那,見帕洛奇亞未戰先逃,才轉身退避。可是他身形剛動,就被一道無形大力握住,竟在原地又停了剎那。
狼祖大驚,沒想到定玄王這招竟沒用在帕洛奇亞身上。他拼盡全力一掙,將束縛寸寸崩斷,遠處定玄王悶哼一聲,一口混着內臟的鮮血就噴了出來。
狼祖瞬間明白,自己纔是真正的目標,卻已晚了。千夜悄然出現在他面前,張手握來,手心中赫然又是那點黑意。
黑意轉眼間就覆蓋了整個世界,狼祖的意識在這黑意急墜,似永無止境。
千夜和定玄王雖然從未聯手過,可是到了他們這等境界,只要有一線機會,就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千夜沒有去追帕洛奇亞,而是出現在定玄王身邊,揮出一道柔和原力,托住了他的身體。
此刻定玄王通體透光,有若一顆燃燒的太陽。天王原晶已經徹底破碎,化爲熊熊黎明原力,燃燒着他的一切。剛纔那一擊,已令原晶粉碎。
永夜每一位大君,都有通天徹地之能。定玄王能將兩位大君打到瞬間失去防禦的地步,實是不可思議。只是如此爆發,亦非他能承受,與千夜配合殺掉兩位大君的代價,就是自己的隕落。
定玄王忍着原力焚身之痛,努力睜開雙眼,看着千夜,艱難地道:“告訴我的後人,我定玄這一生,小節有愧,但大節……無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