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深處,涵露園中,正是翠竹掩映花紅,微風輕撫弱柳。李後憑欄獨坐,撫着懷中毛白如雪的貓兒,正自神思。此時此刻,人美,景美,貓也美,本是至美的一幅畫卷,卻有一點不和諧之處。
在李後手中,那隻白貓正不斷掙扎,眼中充滿恐懼,似乎看到了什麼極爲可怕的事物。它張嘴號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而且無論它怎樣掙扎,都站不起來,也逃不出李後的懷抱和溫柔如水的撫摸。
一名侍女邁着細碎步伐走來,宛如踏水飄行般來到李後面前,輕聲道:“娘娘,劉總管到了,說帶來了您要的東西。”
李後黛眉微動,道:“帶他進來。”
“是。”侍女退下,由始至終,她都垂着頭,沒有向李後手中的白貓望上一眼。
等侍女離開,那隻白貓似是絕望,不再掙扎號叫,任由李後撫摸。
片刻之後,劉總管緩步而來,只見他步態稍許龍鍾,神情略顯滄桑,一隻手搭在身旁的小內侍手臂上。看上去,他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絲毫沒有強者氣質。
見劉總管到來,李後起身,右手輕擺,道了聲“看座。”當下就有侍女搬過來一張錦緞織面的座椅,擺在了側下方。
劉總管也不推辭,在椅上坐了。看他坐下,李後方才落座,揮手屏退了下人。
等只剩兩人,李後方露出一絲緊張和期待,問:“怎樣?”
劉總管徐徐道:“有些波折,但還算順利。那駱冰峰實力大出預料,在聖山之上,與咱家也差不了多少。好在此人爲人過於端方大氣,最後還是栽在七少和張不周的合謀之下。通道拿到了,狂瀾公子也順利進入大漩渦,咱家算是能對娘娘有個交待了。”
李後眉宇間隱有憂色,道:“此次多虧有劉公公在。您說,狂瀾在大漩渦裡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劉總管道:“大漩渦內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不過狂瀾公子劍技通神,又有大運在身,應該不會有事。至於具體的情形,咱家也看不到大漩渦之內,怕是要讓娘娘失望了。”
李後道:“若非有公公牽制鮮血王座那一位,帝國也不會這麼順利就拿到通道。唉,從那條通道進去就是大漩渦深處,誰都沒有去過,希望狂瀾能夠平安無事。不過本宮聽說,此次還生了些波折,不知詳情如何?”
劉總管大略說了雲中雲海兄弟臨陣陷害千夜之事,最後道:“那兩個逆賊已經被咱家下手除去了。”
李後雙眉微顰,道:“他們是何來歷,爲何要這麼做?”
劉總管緩緩道:“此事似乎十分複雜,咱家已經讓人去查了。不過能否查得出,就不知道了。”
李後雙眉皺了皺,聽出劉總管言外之意,不疾不徐地道:“還有公公查不出的事嗎?若是有什麼不方便,本宮的手令可以交給公公使用。”
劉總管卻搖頭道:“咱家老了,難免有些糊塗,就是拿了娘娘的令牌,怕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聽了這話,李後雙眉舒展,綻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道:“即是如此,那本宮就不勉強了。公公不妨說說,那人的表現如何?”
劉總管臉上微現凝重,道:“娘娘要聽實話還是客套話?”
“當然是實話。這裡沒有其他人,公公無須顧忌,儘管直言。”
劉總管道:“是沒有人,可還有一隻貓。”
李後淡笑道:“一隻畜生而已,掀不起風浪。”
“可是畜生急了,也會撓人,娘娘鳳體尊貴,被抓上一道可也不大好。”
李後嫣然一笑,道:“些許小傷,不算什麼。卻正好讓那些畜生看看本宮的手段,免得它們不知道天高地厚,總是想些有的沒的。”
劉總管點頭,道:“娘娘這樣想,那咱家就沒什麼隱瞞的了。不知道娘娘想要知道什麼?”
“公公想要告訴我什麼?”
劉總管沉吟片刻,道:“咱家被鮮血王座那位盯着,沒有看到最後。不過咱家聽說,他那最後一擊,威力可怖可泣!”
李後雙眉一揚,笑容頓時又靚麗幾分,道:“這些日子以來,這倒是惟一的好消息。”
劉總管卻道:“這消息或許只能說是半好半壞。我這有樣東西,要給娘娘過目。”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卷軸,遞了過來。李後伸手接了,欣長的尾指卻在劉總管手上輕輕一敲。
劉總管恍若未覺,躬身道:“咱家先告退了,這個東西,娘娘不妨等咱家走了再看。”
李後點頭,起身相送,道:“公公自便。”
待得劉總管離去,李後方拆開畫卷封帶,慢慢展開。這幅小小畫卷上,繪着一雙黑色羽翼,筆法傳神,如欲破紙而出!
李後凝神屏息,看了許久,眼中亦喜亦憂。她忽地輕嘆一聲,將畫卷一點一點撕碎,連畫軸一起團成一團,投入池塘中。
池中浮上無數錦鯉,你爭我搶,轉眼間將碎片吞得乾乾淨淨,連畫軸都被撕碎吞了。
李後忽然低頭,見懷中那隻錦貓正瞪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池塘,禁不住嘴角微露冷笑。那隻錦貓還在出神,驟然感覺不對,擡頭看到李後眼神,立刻拼命掙扎哀鳴。
李後叫來一名侍女,將錦貓交到她手上,淡淡吩咐道:“帶下去,把它眼睛挖了,然後扔到離宮養起來。若是它中途死了,你們就都自己投井吧。”
侍女一顫,連忙接過錦貓,死死抓住,快步而去。
李後回到座位上坐定,神遊片刻,忽然冷笑,輕聲道:“大不了本宮親自出手,倒要看看,爾等還能翻出什麼花樣!”
中立之地,聽潮城外,宋子寧的旗艦凝停半空,已有數日未動。此刻宋子寧正在甲板上練槍,一柄銀槍神出鬼沒,槍勢如龍。
片刻後一路槍法演罷,旁邊即有人拍掌笑道:“好槍法!這路烽火傳薪槍到了七少手中,竟有如此威勢變化,看來已近大成之境。單以槍法而論,宋閥上下除了老祖宗外,恐怕已無人及得上七少。”
宋子寧回頭一看,便堆起笑容,道:“張公公是宮中有數高手,我這點微末道行哪能入您法眼。”
張公公笑道:“七少少年英傑,此刻已如此了得,未來怕是天王有望。咱家已經老了,這輩子能再爬個一階兩階已經心滿意足,哪能和七少相比。”
宋子寧道:“張公公再進一階,可就邁過了神將天關,那時一個大總管的位置是逃不掉的。宮中之事,以後還得張公公多提攜。”
張公公道:“好說,好說!咱家此來,倒是有些事情想和七少商議商議。”
宋子寧微笑道:“公公客氣了,來,咱們裡面說。”
兩人並肩進了船艙,在密室坐定,等下人送上茶水點心,張公公身體便微微前傾,放低了聲音,道:“咱家想要句準話,七少在宮中的靠山,究竟是哪一位?”
宋子寧從容一笑,道:“既然公公問得這樣直接,那我也就不瞞着了。眼下這段時日,我替皇后娘娘辦點雜事。”
張公公聽了,臉上笑容頓時真摯許多,道:“那咱家就放心了。不過咱家心裡還有一個疑問,七少對這東海,究竟看得有多重?”
宋子寧似笑非笑,道:“我幾乎把整個寧遠重工都搬過來了,公公以爲呢?”
張公公一咬牙,道:“明白了!咱家雖然老了,自問三年內還有望跨越天關,宮內大小事也能說上幾句話,對七少您還能有些用處。咱家入宮三十年,也有些小小積蓄,想要跟着七少下一注,不知如何?”
宋子寧輕笑道:“東海這塊肥肉,可不是我一人能夠吃得下的。公公肯來,自然再好不過。”
張公公和宋子寧相視而笑,越來越是歡暢。
聽潮城外帝國大營中,幾名世家長老聚在一起,也在密議。盧長老陰着臉道:“我們議來議去,也沒議個章程出來。依老夫看,這事不能再拖,須得快刀斬亂麻!就下重注,爭取張公公支持。沒有張公公,我們恐怕從宋子寧手中扣不出半個子來。”
衆人自是一片附和,但下什麼樣的重注,各家怎麼分配,卻又爭了起來,始終無法達成共識。
宋子寧站在旗艦甲板上,俯瞰着下方的聽潮城和帝國大營,自語道:“一羣跳樑小醜,也學人爭權奪利,也不怕燙了你們的嘴!”
他走到甲板另一側,遙遙看到聖山之上,那暗色的巨大光球又有了輪廓,比數日前清晰了不少。宋子寧露出玩味笑容,道:“嘿嘿,我看你怎麼過這一關。認識這麼多年了,本少難道還收拾不了你了?”
他越想越是興奮,索性摸出算籌,置於眉心,輕聲道:“小千夜,乖,不要反擊啊!讓我看看,你究竟幹成幾件壞事了。”
這段話其實對天機推衍全無用處,亦非如咒文流天機術的符咒那樣能夠啓動整個天機術的運轉。這段自言自語,純粹就是宋子寧的惡趣味而已。
然而話音剛落,天機術還未完全啓動之際,宋子寧忽然感到眼前一黑,頓時什麼都看不見了。
於一片茫茫黑暗之中,似有一雙無法形容的眼睛緩緩張開,盯住了宋子寧。
“哼!”
宋子寧耳中響起一個略顯慍怒的聲音,然後那根算籌居中而斷,上半段狠狠彈在宋子寧的眉心處,把他砸暈過去。